第16章 其實我比較喜歡養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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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9月26日,燕京功德林清晨。秋日的晨光透過窗欞,在功德林東院李宇軒的房間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晨鍾剛剛敲過,遠處傳來戰士出操的口令聲,整齊劃一,帶著新時代特有的朝氣。
李宇軒已經起床一個時辰了。他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中山裝,站在書桌前,手握毛筆,正在臨帖。宣紙上是李白《夜宿山寺》的詩句: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墨是上好的徽墨,硯是劉廣誌特意為他找來的端硯。筆鋒在宣紙上行走,時而如刀劈斧斫,時而如遊龍驚鴻。李宇軒寫字時神情專注,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這一方紙、一池墨。
門外傳來腳步聲,停在門口。來人沒有立即敲門,似乎在等待。
李宇軒寫完最後一句,放下筆,舒了口氣:“進來吧,門沒栓。”
門推開,黃偉端著個搪瓷盆進來,盆裏是熱水,冒著熱氣。他比兩個月前看起來精神了些,臉上有了血色,隻是眼神裏那股耿直倔強的勁兒還在。
“主任,給您打了熱水。”黃偉把盆放在洗臉架上,一轉身看見桌上的字,眼睛亮了,“喲,又在練字呢。”
他湊到桌前,歪著頭看,嘴裏嘖嘖有聲:“主任,您的字真是越寫越好了。這首李白的《夜宿山寺》,真是完全寫出了當時李白的意境啊!”
李宇軒擰了毛巾擦臉:“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李白寫的是山寺高樓,我寫的可是功德林的高牆。”
這話裏有話。黃偉聽出來了,但沒接茬,而是繼續說:“您這筆力,這筆意,比抗戰時在第三戰區司令部寫的那些命令文書強多了。那時候您寫字,龍飛鳳舞,但總帶著殺氣。現在……現在這字,透著靜氣。”
“靜氣?”李宇軒擦完臉,把毛巾搭回架上,“功德林的日子,除了靜,還有什麽?”
“有啊,”黃偉認真地說,“有學習,有改造,有……”他頓了頓,“有盼頭”
李宇軒走到窗前,看著院子裏已經開始晨掃的戰犯們。杜與明在掃落葉,王耀五在給菜地澆水,陳長傑在擦走廊的欄杆。每個人都安安靜靜地幹著自己的活,沒有人交頭接耳,沒有人偷懶耍滑。
“華夏要成立了,”他輕聲說,“咱們這些舊時代的人,也該有個新活法。”
黃偉走到他身邊,也看向窗外:“主任,您說……等華夏成立了,對咱們的政策會不會變?”
“變好還是變壞?”
“當然是……”黃偉猶豫了一下,“希望變好。可萬一……”
“沒有萬一。”李宇軒轉過身,看著這個曾經在淮海戰役中死守雙堆集、最後兵敗被俘的悍將,“黃偉啊,你要學會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華夏成立了,百廢待興,需要的是建設者,不是囚犯。隻要咱們真心改造,認清華夏的道路,出路總是有的。”
黃偉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主任,您練字,是不是也在……改造?”
這話問得巧妙。李宇軒笑了:“算是吧。字如其人,心靜了,字才能靜。心服了,字才能正。”
他走到書桌前,指著那幅字:“你看這‘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李白在山寺,怕驚擾天上的仙人。咱們在功德林,說話做事,也要有分寸,不能驚擾了新時代的‘天上人’啊。”
黃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上午的學習結束後,是短暫的休息時間。李宇軒回到房間,準備把早上寫的字掛起來晾幹。剛推開房門,就看見一個灰白色的影子“嗖”地從桌上跳下來。
“虎子!”李宇軒笑罵道,“又偷上桌了!”
叫“虎子”的是一隻中華狸花貓,大約一歲多,是兩個月前不知從哪兒溜進功德林的。姚永清本想讓戰士把它趕走,李宇軒看見了,說:“留下吧,功德林老鼠多,正好讓它捉老鼠。”
於是虎子就在功德林安了家。它很聰明,知道哪裏有好吃的——李宇軒的房間總有戰犯們偷偷送來的零食:杜與明藏的瓜子,王耀五省下的饅頭,黃偉偶爾從廚房“順”出來的小魚幹。
此刻,虎子蹲在牆角,舔著爪子,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無辜地看著李宇軒。桌上,李宇軒早上吃剩的半條小炸魚不見了,隻剩幾根魚骨頭。
“你這小貓,”李宇軒走過去,蹲下身,用手指點了點虎子的額頭,“說過多少次了?平均分配勞動果實。所以魚肉是我的,魚骨頭是你的,你怎麽能獨吞呢?”
“喵,喵。”虎子叫了兩聲,用腦袋蹭李宇軒的手。
“呦嗬!還撒嬌,做了錯事還不讓人說?”李宇軒板起臉,但眼裏有笑意,“你看這小貓,不給它吃魚肉它就跑了——它知道跑,知道躲,比某些人聰明。”
這話意有所指。門口傳來笑聲,黃偉端著午飯進來了。
“主任,別人不知道您對這隻貓有多寵,我還不知道嗎?”黃偉把飯菜放在桌上——今天不錯,有米飯、炒白菜,還有一小碗紅燒肉,“原本是指望它來捉鼠的,結果硬是把它養成隻吃魚肉的。這功德林的老鼠要是會說話,都得感謝您——天敵被您用魚收買了,它們可以高枕無憂了。”
李宇軒站起身,洗了手坐下吃飯:“貓捉老鼠是天性,但如果有更好的選擇,它為什麽還要辛苦捉老鼠?人也是這樣。有太平日子過,誰願意打仗?有飯吃,有衣穿,誰願意鬧革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