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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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的元旦,功德林破例改善夥食。中午的餐桌上出現了豬肉白菜餡的餃子,每人二十個,還有一小碟醋。戰犯們端著搪瓷飯盆,圍坐在食堂裏,吃得額頭冒汗。
杜與明夾起一個餃子,蘸了醋,感慨道:“這是我來功德林後吃的第一頓餃子。”
黃偉吃得快,已經吃完十個,含糊地說:“共和還算講人道,過年還給餃子吃。”
李宇軒吃得慢,細嚼慢咽。他胃不好,醫生囑咐少吃多餐。但今天這頓餃子,他吃得很認真,一個接一個,像是在完成某種儀式。
食堂的廣播裏正在播放元旦社論,是《人民日報》的《完成勝利,鞏固勝利》。播音員鏗鏘有力的聲音在食堂回蕩:
“……1949年是華夏人民取得偉大勝利的一年……1950年,我們的任務是繼續完成全國解放,恢複和發展國民經濟,鞏固人民民主專政……”
杜與明側耳聽著,低聲對李宇軒說:“主任,聽這意思,西南還沒完全解放?”
“應該沒有。”李宇軒放下筷子,“我前天看報,說第二野戰軍在留和1516的指揮下還在四川、雲南剿匪。國民黨殘餘部隊和地方土匪勾結,規模不小。”
王耀五插話:“我在山東時聽說,四川那邊土匪有十好幾萬,都是咱們……都是國民黨撤退時留下的散兵遊勇,加上地方袍哥、會道門。”
“十好幾萬?”黃偉瞪大眼睛,“那得剿到什麽時候?”
“看怎麽剿。”李宇軒擦了擦嘴,“如果隻是軍事清剿,難。土匪熟悉地形,化整為零,你進他退,你退他擾。得軍事、政治、經濟三管齊下——軍事打擊骨幹,政治分化脅從,經濟解決民生,讓老百姓有飯吃,沒人願意當土匪。”
這話說得在行。杜與明點頭:“主任說得對。當年咱們剿那邊……剿赤軍時,就是隻靠軍事,越剿越多。”
廣播還在繼續:“……帝國主義和國民黨反動派不甘心失敗,仍在進行各種破壞活動。我們必須提高警惕,堅決打擊一切反革命破壞行為……”
吃完飯,戰犯們回宿舍午休。李宇軒沒有睡,他坐在窗前,翻看新送來的報紙——功德林的管理越來越規範,現在每間宿舍都訂了《人民日報》和《光明日報》。
1月2日的《人民日報》頭版有條消息:《西南軍區司令部發布剿匪戰報》。文章說,自1949年12月以來,第二野戰軍在川、滇、黔地區殲滅土匪武裝三萬餘人,繳獲大批武器,但“匪患仍很嚴重,剿匪鬥爭進入關鍵階段”。
文章提到土匪的戰術:“常偽裝成百姓滲透村鎮,襲擊基層政權,破壞交通線,散布謠言……”
李宇軒放下報紙,望向窗外。西南,那是他曾經經營過的地方。1931年抗戰前,他任軍事委員會西南行營主任,在四川、雲南、貴州整訓部隊。當時他手下確實有三十萬大軍,但後來……
後來都跟念安下南洋了。
想起兒子,李宇軒從抽屜裏拿出一封信。是半個月前收到的,從香港轉寄過來。信是李念安寫的,用的是商業信函的格式,夾在一份橡膠出口合同的副本裏——這是父子倆約定的暗號。
信很短,隻說“南洋生意順利,已站穩腳跟,勿念”。但李宇軒知道,兒子在婆羅洲控製的地盤應該又擴大了。三十萬舊部,雖然不可能全部帶走,但核心的幾萬人應該都過去了。有軍隊,有港口,有資源,在南洋那個殖民勢力衰退、地方土王軟弱的地方,確實能闖出一片天地。
“主任,想什麽呢?”杜與明推門進來,手裏拿著棋盤,“殺兩盤?”
李宇軒收起信:“好。”
與此同時,燕京城內一處四合院。
屋裏沒開燈,窗簾拉得嚴嚴實實。三個人圍坐在桌前,桌上攤著一張手繪的功德林地形圖。
“這是最新的情況。”說話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穿著棉袍,像個教書先生,但眼神銳利,“功德林分四個區:東區關高級戰犯,李宇軒在8號房;西區關中級軍官;南區關文職官員;北區是管理人員的辦公區和宿舍。”
“守衛情況?”問話的是個年輕人,戴著眼鏡。
“外圍一個加強連,四個角樓有崗哨,二十四小時巡邏。內部每區兩個班,晝夜輪值。李宇軒因為是‘重點關照對象’,門口常有一個警衛。”
“難。”第三人搖頭,“硬闖不可能。買通內部呢?”
“試過了。”中年人壓低聲音,“功德林的管理人員都是共和精心挑選的,政治可靠,待遇也好。我們接觸過兩個人,一個要價太高,另一個轉頭就把我們舉報了——幸虧我們的人撤得快。”
屋裏沉默下來。窗外的風聲呼呼作響。
“上峰的意思很明確,”中年人最終說,“老頭子想要救李宇軒,但是上峰說李宇軒知道太多秘密。抗戰時期第三戰區和美國、蘇聯的聯絡,他經手。1945年國共山城談判的幕後交易,他參與。1948年國民黨高層的內鬥,他清楚。現在他落在共和手裏,萬一……”
他沒說完,但另外兩人都懂。
“那怎麽辦?”年輕人問。
“兩條路。”中年人豎起兩根手指,“第一,製造機會讓他‘自然死亡’。他胃不好,一直在吃藥。我們的人已經接近了功德林的醫生,但還沒得手。”
“第二呢?”
“第二,傳遞消息,讓他知道我們在外麵,讓他……自己想辦法出來。”
“這更不可能。”戴眼鏡的搖頭,“功德林戒備森嚴,他怎麽出來?”
“所以重點是第一條。”中年人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紙包,“這是新搞到的藥,無色無味,混在食物或藥裏,三天後心衰而死,像突發心髒病。隻要送進去……”
“怎麽送?”
“功德林每半個月有一次家屬送東西的機會。李宇軒的兒子李學文長官在南洋,但他在北平還有幾個舊部屬,雖然都已經被監控,但可以試試。”中年人頓了頓,“實在不行,還有最後一招——在功德林的飲食裏下藥,製造集體中毒事件,趁亂……”
“太冒險了!”年輕人反對,“功德林的食品采購、製作都有嚴格流程,我們的人根本進不去廚房。”
三人又爭論了一會兒,最終決定:先集中力量接近醫生,同時尋找其他送藥途徑。如果一個月內還不行,再考慮更極端的方案。
會議結束,三人先後離開四合院,消失在燕京冬夜的巷子裏。
他們不知道的是,對麵屋頂上,兩個穿著棉大衣的公安偵察員已經監視這裏三天了。
“記下了?”年長的偵察員問。
“記下了。”年輕的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穿棉袍的是保密局燕京站副站長,化名‘老陳’。戴眼鏡的是原軍統電訊科技術員;第三個是本地青幫分子。他們計劃對功德林8號房的李宇軒下手。”
“繼續監視,不要打草驚蛇。”年長的說,“等他們和上線聯係時,一網打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