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4章暗流湧動,茶香裏的密碼

字數:5897   加入書籤

A+A-


    1953年元月,台北的冬雨細密如針,刺入骨髓。明星咖啡館的銅鈴在門扉輕響間叮咚作響,像是某種隱秘的摩斯電碼。蘇曼卿站在吧台後,指尖輕撫過一隻青瓷咖啡杯的邊緣,眼神卻透過蒙著水汽的玻璃窗,望向街對麵那輛停了許久的黑色吉普車。
    車未熄火,煙霧從車窗縫隙裏嫋嫋升起,像一條盤踞的蛇。
    她不動聲色,將一勺方糖輕輕放入杯中,用銀匙緩緩攪動——三圈,停頓,再兩圈。這是暗號:**“敵蹤未退,警戒持續。”**
    咖啡館內,林默涵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手中捧著一本泛黃的《唐詩三百首》,指尖在“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一句上輕輕摩挲。他穿著一身深灰呢子大衣,領口別著一枚不起眼的銅質領針,那是“墨海貿易行”的標誌,也是他身份的護盾。他目光低垂,仿佛沉浸在詩行之間,可耳廓卻微微一動,捕捉著店內每一絲聲響。
    他早已看見那輛車。
    魏正宏的人,從來不會光明正大地出現。他們像影子,貼在光與暗的交界處,等待獵物鬆懈的瞬間。
    “沈先生,您的咖啡。”蘇曼卿端著托盤走來,聲音輕柔如常,“今日特調,哥倫比亞淺烘,加了一點點肉桂。”
    她將咖啡放在他麵前,指尖在托盤邊緣輕輕一叩——兩下短,一下長。**“確認目標,三名便衣,攜帶手槍。”**
    林默涵微微頷首,嘴角浮起一絲淡笑:“蘇老板越來越懂我口味了。”
    “做生意嘛,總得記得老客人的喜好。”她笑得溫婉,眼底卻無半分溫度。
    林默涵低頭輕啜一口,肉桂的香氣在舌尖散開,掩住了那一絲若有若無的焦糊味——那是緊張時血液裏分泌的鐵鏽氣息。他知道,魏正宏已經開始收網了。自從“台風計劃”的第一份情報通過微縮膠卷傳回大陸,台灣軍情局的神經就被徹底觸動。那份關於美軍顧問團在台部署雷達係統的資料,精準得令人膽寒。魏正宏不會容忍這樣的漏洞存在。
    而最危險的,不是敵人的追捕,而是內部的裂痕。
    三天前,地下交通站“永安書局”被突襲,負責人老周被捕。老周是蘇曼卿的上線,也是林默涵在台最早接觸的同誌之一。他若扛不住刑訊,整個網絡將如多米諾骨牌般傾塌。
    林默涵翻開《唐詩三百首》,指尖在“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一句上停頓片刻。這是他與蘇曼卿約定的接頭暗語之一——**“風起,弓張,準備應變。”**
    他輕輕合上書,將銅領針摘下,放在咖啡杯旁。
    蘇曼卿看見了,眼神微閃。
    這是另一個信號:**“我將離場,後續由你接應。”**
    她不動聲色,轉身走向後廚,低聲對幫工的少年道:“去通知陳小姐,說沈先生的茶會改到明晚,地點換‘聽雨軒’。”
    少年點頭,悄然離去。
    林默涵起身,將大衣扣好,留下兩枚硬幣在桌上,不多不少,正好是咖啡錢。他走出咖啡館時,雨勢漸大,他撐開黑傘,步履從容,仿佛隻是個歸家的商人。
    可就在他轉身的刹那,街角那輛吉普車的車門緩緩推開。
    一名穿卡其色風衣的男子走了下來,手中握著一份文件夾,目光直直鎖住林默涵的背影。
    林默涵沒有回頭。
    他知道,自己已被鎖定。
    但他更知道,真正的獵手,從不急於出手。
    **一小時後,台北西門町,聽雨軒茶館。**
    陳明月早已等候在二樓雅間,窗欞雕著梅蘭竹菊,茶香嫋嫋。她穿著素色旗袍,發髻盤得一絲不苟,銅簪斜插,正是林默涵交給她的那支藏有微型膠卷的“信物”。
    “他們盯上你了。”她低聲說,聲音如茶煙般輕。
    林默涵坐下,接過她遞來的普洱,輕嗅一口:“魏正宏的風格,喜歡用‘心理壓迫’代替直接抓捕。他想讓我自亂陣腳。”
    “老周……可能已經招了。”陳明月聲音微顫,“昨晚有人看見他被拖出審訊室,渾身是血。”
    林默涵眼神一沉,但很快恢複平靜:“老周是老黨員,扛得住。但魏正宏不會給他太多時間。他真正想釣的,是我。”
    “那你為什麽還要來?”
    “因為不來,你就危險了。”他看著她,“魏正宏知道我們之間有聯係。若我避而不見,他反而會懷疑你。現在我來了,他才會相信,我們仍在按原計劃行動。”
    陳明月低頭,指尖輕撫銅簪:“我準備好了。若事不可為,我會毀掉所有資料,然後……自盡。”
    林默涵伸手,輕輕覆上她的手背:“別這麽說。我們不是來送死的,是來完成任務的。”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火柴盒大小的金屬盒,推到她麵前:“這是‘台風計劃’第二階段的情報,關於國民黨空軍在澎湖的補給路線。明天下午三點,你去西門郵局,把盒子塞進第三根柱子後的舊廣告牌夾層。接頭人會穿藍布長衫,戴圓框眼鏡,買一份《中央日報》。”
    “如果接頭人沒出現?”
    “那就燒掉它。”他聲音低沉,“寧可情報作廢,也不能落入敵手。”
    陳明月點頭,將金屬盒藏入銅簪夾層,動作熟練得如同日常梳妝。
    “還有一件事。”林默涵忽然道,“魏正宏有失眠症,每晚十一點準時服用安眠藥。藥瓶是德國產的‘眠寧’,藍色小瓶,標簽上有十字標記。若能拿到藥瓶,或許能做點文章。”
    陳明月抬眼:“你打算……下藥?”
    “不。”林默涵嘴角微揚,露出一絲冷峻的笑,“是讓他‘看見’不該看見的東西。”
    他站起身,望向窗外雨幕:“魏正宏信奉《孫子兵法》,可他忘了,兵者,詭道也。他以為自己是獵人,可在這盤棋上,誰是棋子,誰是棋手,還不好說。”
    **同一時間,台灣軍情局第三處,台北市青島東路。**
    魏正宏坐在辦公室裏,手中翻閱著一份檔案,照片上是林默涵在明星咖啡館的照片,時間是今天下午三點十七分。
    他輕輕摩挲著照片邊緣,眼神如鷹。
    “沈墨……林默涵……”他低聲念著,像是在品嚐一道珍饈,“你終於露出了尾巴。”
    桌上的電話響起,下屬報告:“跟蹤組確認,目標離開咖啡館後,前往聽雨軒,與一名女子密會超過四十分鍾。女子身份初步確認為陳明月,上海籍,無業,現居大安區和平東路。”
    魏正宏嘴角微揚:“無業?一個無業女子,能負擔得起聽雨軒的茶資?”
    他站起身,走到牆邊,摘下那幅“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個”的條幅,露出後麵一張巨大的台北市地圖。上麵密密麻麻標注著紅點——每一個,都曾是地下黨員的藏身之處。
    他拿起紅筆,在“聽雨軒”位置畫了一個圈。
    “通知技術科,調取西門郵局周邊所有監控記錄。另外,派人去查陳明月的背景,尤其是她和沈墨的‘婚姻登記’細節。地下黨人最擅長用假身份,可假身份,總有破綻。”
    他轉身,打開保險櫃,取出那瓶“眠寧”,倒出一粒,吞下。
    “我要在天亮前,看到沈墨的真麵目。”
    **深夜,大安區和平東路,陳明月寓所。**
    雨仍未停。
    陳明月坐在梳妝鏡前,銅簪已取下,她輕輕旋開簪身,取出那枚金屬盒,打開——裏麵是一卷比頭發絲還細的膠卷。
    她將膠卷浸入顯影液,鏡中倒影映出她緊繃的麵容。
    顯影完成,她將膠卷貼在燈下,借著光線細看:一串數字與坐標,清晰可見。
    **“澎湖列島,七美嶼東岸,補給船每周三淩晨三點靠岸,載重八十噸,護航為兩艘炮艇。”**
    她深吸一口氣,將膠卷重新藏好,放入銅簪。
    就在這時,窗外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對麵樓頂的黑影。
    她猛地回頭,卻隻看見雨幕如織。
    可她知道——**他們來了。**
    她迅速將銅簪插入發髻,吹滅燈,從抽屜裏取出那把勃朗寧手槍,子彈上膛。
    門鎖傳來輕微的“哢噠”聲。
    有人在撬鎖。
    她退到窗邊,心跳如鼓。
    三秒後,門被推開。
    一道黑影閃入,動作迅捷。
    她舉槍,卻在看清對方麵容的瞬間,僵住。
    “是我。”林默涵低聲道,臉上帶著雨水,“魏正宏的人已經包圍這棟樓,我們隻有十分鍾。”
    陳明月鬆了口氣,卻仍握緊手槍:“你怎麽知道他們要來?”
    “我讓蘇曼卿故意泄露了你的行蹤。”他快步走近,“魏正宏多疑,若我們完全隱匿,他反而會懷疑是陷阱。可若我們‘暴露’一點,他就會以為自己在掌控全局。”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型發報機:“我需要你幫我發報。內容已寫好,用‘海燕’頻率,分三次發送,每次間隔十五分鍾。我來拖住他們。”
    “你瘋了?”她壓低聲音,“他們會殺了你!”
    “他們不會。”林默涵冷笑,“魏正宏要的是‘確認’,不是‘擊斃’。他要親手挖出我的身份,才能向蔣介石邀功。”
    他將發報機塞進她手中:“記住,若我未歸,情報必須發出。若你被捕,立刻毀掉發報機和銅簪。寧死,不降。”
    他轉身欲走。
    “等等!”陳明月忽然喊住他,“如果……如果我們還能活著見麵,你想做什麽?”
    林默涵停下,背對她,聲音輕得像雨:
    “我想帶你看一場大陸的春天,看我女兒長大的樣子。”
    他推門而出,消失在雨夜裏。
    陳明月握緊發報機,淚水無聲滑落。
    她打開開關,按下電鍵。
    **“滴——滴滴——滴——”**
    電波穿越雨幕,穿越海峽,飛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