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4章驚濤駭浪,信仰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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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上的風浪,比在岸上時想象的更要狂暴十倍。
    漁船在墨汁般濃稠的海麵上,像一片隨時會被撕碎的枯葉。巨浪一個接著一個砸在船舷上,冰冷的海水灌進船艙,瞬間打濕了陳明月的褲腳。鹹腥的海風裹挾著雨點,抽打在臉上,生疼。
    掌舵的老船夫是個沉默寡言的漢子,代號“老海”,是燈塔組織裏最老練的水手。他赤著腳,雙腳像生了根一樣紮在搖晃的甲板上,雙手死死地握著舵輪,古銅色的臉上刻滿了風霜,眼神卻像鷹一樣,穿透雨幕,死死地盯著前方那片漆黑的海域。
    “姑娘,抓穩了!”老海衝著船艙吼了一嗓子,聲音被風浪撕扯得有些變形,“前麵就是‘鬼哭礁’,過了那片礁石,就是接頭的‘望夫崖’!”
    陳明月沒有回答,隻是用力地點了點頭。她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個油布包裹緊緊地抱在懷裏,用身體護住它,不讓半點海水浸濕。那是林默涵用命換來的情報,是黎明前最珍貴的火種,是她此刻活著的全部意義。
    她走到船頭,看著那片翻滾的黑色汪洋。
    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流進眼睛裏,刺痛,卻讓她無比清醒。她想起了林默涵,想起了他那雙總是深邃而溫和的眼睛。如果他在這裏,會說什麽呢?他會說,“明月,別怕,風浪越大,魚越貴。”這是他們在上海時,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戲言。
    想到這裏,她緊抿的嘴角,竟然微微上揚了一個弧度。
    是啊,風浪越大,魚越貴。
    為了這份“昂貴”的信仰,她連命都可以不要。
    二
    “小心!”
    老海突然一聲暴喝,猛地將船舵打死。
    陳明月一個趔趄,摔倒在甲板上。她顧不上疼痛,掙紮著爬起來,透過雨幕向前望去。
    前方漆黑的海麵上,不知何時,矗立起了一片猙獰的黑色礁石。海浪撞擊在礁石上,激起數丈高的白色浪花,發出如同鬼哭狼嚎般的巨響。這就是“鬼哭礁”,是情人灘外海的一道天然屏障,也是魏正宏部隊巡邏艇的必經之地。
    “抓緊!”老海大吼著,操控著漁船,在礁石林立的狹窄水道中,左衝右突。
    漁船劇烈地顛簸著,每一次都像是要被巨浪掀翻。陳明月死死地抓住船舷上的纜繩,指甲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她能感覺到,懷裏的包裹已經被汗水和海水浸得有些溫熱。
    突然,一道雪亮的光束,劃破了雨幕。
    “探照燈!”老海的聲音裏帶著一絲驚慌。
    陳明月的心猛地一沉。
    她立刻縮進船艙的陰影裏,屏住呼吸。
    那道光束在海麵上來回掃射,幾次都險險地擦著漁船的船舷掠過。她能清晰地聽到,不遠處傳來軍艦發動機沉悶的轟鳴聲。
    “是‘海鯊’號巡邏艇!”老海壓低聲音,語氣凝重,“魏正宏的王牌,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
    陳明月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這絕不是巧合。魏正宏的主力部隊,本該在天亮後才從鬼哭礁撤回基隆港休整。而現在,他們卻提前出動了。
    難道,情報有誤?還是說,林默涵留下的情報,本身就是個陷阱?
    不!不可能!
    她立刻否定了這個念頭。林默涵用生命做代價,絕不會是為了傳遞一個錯誤的情報。
    唯一的解釋是,魏正宏改變了計劃。
    “怎麽辦?要不要返航?”老海焦急地問。
    “不能返航!”陳明月的聲音斬釘截鐵,“如果我們回去,燈塔裏的同誌們就全暴露了!我們必須把情報送出去!”
    “可是……前麵是‘海鯊’號,我們這艘小破船,根本衝不過去!”
    陳明月的大腦在飛速運轉。她看著那艘在雨幕中若隱若現的巡邏艇,看著它那道來回掃射的探照燈,忽然想起了林默涵曾經教過她的一招——“聲東擊西”。
    她爬到老海身邊,在他耳邊低吼道:“老海,你能不能開著船,繞到鬼哭礁的背麵去?就是那片全是海葵和藤壺的懸崖下麵!”
    “那裏全是暗礁,船開不進去的!”老海驚恐地搖頭。
    “能進去!我看過地圖!那裏有一條隻有漲潮時才會出現的‘月牙縫’!”陳明月的眼神裏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你相信我!我們從那裏鑽過去!把巡邏艇引開!”
    老海看著她那雙在黑暗中閃閃發光的眼睛,咬了咬牙:“好!老子這條命,就交給你了!”
    他猛地一拉船閘,老舊的發動機發出一聲嘶吼,漁船調轉方向,一頭紮進了鬼哭礁更為險惡的深處。
    三
    “海鯊”號巡邏艇上。
    趙鐵鷹正站在艦橋上,舉著望遠鏡,眼神陰鷙地掃視著海麵。
    他沒有去追那艘不起眼的小漁船,他的目標,是另一條大魚。
    就在幾個小時前,他截獲了一份絕密電報。內容顯示,共軍的先頭指揮艦,將於今日淩晨,在情人灘外海的“望夫崖”靠岸,與地麵接應人員會合。
    他立刻調動了“海鯊”號,提前封鎖了情人灘的所有航道。他要來個“甕中捉鱉”,將共軍的指揮中樞,一網打盡。
    “報告副官!左舷發現一艘可疑漁船,正鬼鬼祟祟地往鬼哭礁深處開!”一名水兵跑來報告。
    “漁船?”趙鐵鷹冷笑一聲,“這種天氣,誰會駕船去鬼哭礁?肯定是**的探子!”
    “副官,要不要擊沉它?”
    “不。”趙鐵鷹的眼中閃過一絲殘忍的笑意,“把它趕進鬼哭礁!讓它給我們的‘大禮’,做個開胃菜!”
    他揮了揮手:“繼續監視望夫崖!不要放過任何一艘船!”
    四
    漁船在老海的操控下,像一隻靈巧的海燕,在猙獰的礁石縫隙中穿梭。
    陳明月站在船頭,手裏舉著一盞小小的煤油燈,那是她唯一的“武器”。
    她看到“海鯊”號的探照燈,果然被她吸引了過來。那道巨大的光柱,死死地鎖定著她的漁船,將她暴露在茫茫大海的中央。
    “就是現在!”她對著老海大吼。
    老海會意,猛地拉響了船上的汽笛。
    “嗚——”
    尖銳的汽笛聲,在風雨交加的海麵上,顯得格外刺耳。
    “海鯊”號上的趙鐵鷹,看到那艘漁船不僅不逃,反而鳴笛挑釁,頓時怒火中燒:“給我追!把那艘船給我逼到鬼哭礁上撞碎了!”
    “海鯊”號調轉船頭,咆哮著朝漁船衝了過來。
    而就在“海鯊”號被引開的瞬間,陳明月猛地將懷裏的油布包裹,塞進一個防水的竹筒裏,然後一頭紮進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中!
    “老海!你自己保重!”
    她在水下大吼一聲,然後憑借著出色的水性,向著與漁船相反的方向,那片“月牙縫”深處,奮力潛遊而去。
    冰冷的海水瞬間包裹了她,巨大的壓力讓她幾乎窒息。她咬緊牙關,拚命地劃水,肺部像要炸開一樣。
    她不能死。
    她還有任務沒有完成。
    她要像一條魚一樣,在這片屬於她的海洋裏,遊向勝利的彼岸。
    五
    “海鯊”號追了許久,才發現上當了。
    那艘漁船在鬼哭礁深處擱淺了,船上空無一人,隻有那盞孤零零的煤油燈,還在風雨中搖曳。
    “混蛋!”趙鐵鷹氣得暴跳如雷,“給我搜!給我把這片海域翻個底朝天!一定要把那個送信的人給我找出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要找的人,此刻已經像一條美人魚一樣,悄無聲息地潛過了“月牙縫”,遊到了“海鯊”號的雷達盲區。
    陳明月從海水中探出頭,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
    她看到,在不遠處的“望夫崖”下,停泊著一艘掛著“海鷗”旗的中型指揮艦。那是共軍的先頭指揮艦!
    她拚盡全力,向著那艘船遊了過去。
    “什麽人!”艦上的哨兵發現了她,立刻舉起了槍。
    “別開槍!”陳明月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了那句接頭暗號,“我是來送詩的!”
    “詩?什麽詩?”
    “‘孤燈寒照雨,深竹暗浮煙。舊業已隨征戰盡,更堪江上鼓鼙聲。’”
    哨兵愣住了。
    這時,一個身穿軍裝的中年男人,從船艙裏走了出來。他身形魁梧,麵容堅毅,眼神裏透著一股久經沙場的殺伐之氣。他就是這次登陸行動的總指揮,陳司令。
    “讓她上來。”陳司令沉聲道。
    哨兵放下了繩梯。
    陳明月抓住繩梯,手腳並用地爬上了指揮艦。
    她渾身濕透,嘴唇凍得發紫,懷裏卻還緊緊地抱著那個竹筒。
    她走到陳司令麵前,用盡最後的力氣,將竹筒遞了過去。
    “報告首長……”她的聲音微弱,卻無比清晰,“台北地下黨,代號‘海燕’成員陳明月……向您報道。這是林默涵同誌,用生命換來的情報……請……請務必小心……魏正宏的‘海鯊’號……就在前方……”
    話音未落,她眼前一黑,終於支撐不住,暈倒在甲板上。
    六
    陳司令接過竹筒,打開一看,裏麵是那張畫得密密麻麻的草紙。
    他隻是看了一眼,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凝重。
    “立刻傳令!”他沉聲下令,“所有艦隊,改變航線!繞道‘情人灘’北側的‘斷魂穀’登陸!同時,派出兩艘魚雷艇,佯攻‘海鯊’號,為我們的主力艦隊爭取時間!”
    命令迅速下達。
    沉寂的海麵上,數十艘戰艦的燈光同時亮起,如同一條條蘇醒的巨龍,向著新的目標,全速前進。
    陳司令抱著那份情報,看著甲板上昏迷不醒的陳明月,眼神裏充滿了敬佩和感動。
    他摘下自己的軍帽,鄭重地蓋在她的身上。
    “通知所有同誌,”他沉聲道,“從今天起,我們不再是在黑暗中摸索的孤軍。我們有了眼睛,有了耳朵,有了指路的明燈。”
    “這場仗,我們贏定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即將過去。
    東方的天際線上,一抹微弱的晨曦,正努力地穿透厚重的雲層,灑在波濤洶湧的海麵上。
    海燕在晨曦中展翅高飛,發出一聲清脆的鳴叫,向著那片即將迎來光明的海岸,義無反顧地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