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思行放慢動作，一邊小心地清理著秦五傷口深處已經發黑壞死的組織，一邊低聲向成孟娘講解著要點。
    成孟娘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努力記憶著父親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和講解。
    腐肉清理完畢，露出下麵鮮紅卻脆弱的新生肉芽，鮮血開始滲出。
    成思行迅速進行止血，然後拿出了那管腎上腺素，小心地注入秦五體內。接著，他又將抗生素粉末用少量溫水調和，準備等縫合後讓其服下，秦五昏迷中隻能勉強灌入。
    接下來是縫合，成思行拿出彎針和羊腸線。
    “爹，這個……讓我試試？”
    “看準位置，垂直下針，力度要均勻……對，就這樣……拉線，不要太緊，也不能太鬆！”
    在成思行低沉的指導下，成孟娘咬著下唇，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小心翼翼地完成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外科縫合。
    針腳雖然略顯稚嫩和歪斜，但終究是將那可怕的傷口閉合了起來。
    隨著傷口縫合好，成思行又指導成孟娘用紗布將秦五的傷口，進行包紮。父女二人用了足足一個多時辰的時間，這才完成了手術。
    從淨室裏出來，成孟娘有種虛脫的感覺，看著成思行做手術很容易，自己親手做手術，就是另外一回事。
    成思行換了衣服，來到正屋，次女成仲娘興奮地道：“爹，你看……”
    在裏屋裏床上，是十幾套統一做成的青色棉衣、棉襖和棉鞋，用的是厚實耐磨的棉布，內裏絮著新棉，看著就暖和。
    旁邊還有配套的青色外罩短衫，這是給新招募的夥計們準備的懷仁堂製服。
    成思行顧不得休息，他現在麵臨著嚴峻的形勢，內部首先要管理好。他淡淡笑道：“把所有人都集合起來，咱們開一個小會！”
    不多時，羅世明一家三口，張猛一家五口，向虎一家三口，以及新招募的八個夥計，共計十九人。
    這是目前為止，成思行的懷仁堂所有的夥計，至於小蠻母女，則沒有召集他們。
    成思行開門見山地道：“從今往後，羅世明就是咱們懷仁堂外院管事，每個月月俸二兩銀子，一年就是二十四兩銀子，外加年底分紅。”
    大慶朝官員的俸祿非常低，以正七品建陽縣令為例，他一年的俸祿隻有三十五兩銀子，當然，縣令這個職位，哪怕一文錢沒有，也有無數人搶著要幹。
    成思行將三套棉衣遞給羅世明，也羅世明其妻艾氏、其母黃氏，羅世明作為管家，除了三件棉衣，還多了一件半新的羊皮襖和一雙兔皮手套。
    這是地位的象征，也是成思行對他能力的認可。
    羅世明接過那件羊皮襖和手套時，手微微有些顫抖。他本是落魄書生，幾經輾轉，何曾受過這等重視？
    這不僅僅是一件衣服，更是東家對他的信任和倚重。
    他默默地將皮襖穿上，感受著那難得的暖意，心中原本還有些飄搖不定的心思，此刻徹底安定了下來。
    士為知己者死，不外如是。
    成思行讓羅世明把所有的棉衣和棉褲、棉鞋，分發給其他人，無論男女老少，他們都分到一套嶄新的棉衣。
    張猛也升職了，成思行提拔他為懷仁堂管事，張猛也提高了薪水，每個月二兩銀子，與羅世明持平，他擔任內院管事，就連張亮也被提到了一兩二錢銀子，擔任內院護衛。
    向虎擔任護衛統領，他手底下隻有張亮一個護衛，也每個月享受二兩銀子。
    仲娘的女紅是跟早逝的母親學的，雖然年紀小，但心思細膩，手腳麻利，這些衣物針腳細密，做得有模有樣。
    當然，這些棉衣並不全是成仲娘縫製的，羅世明的媳婦艾氏、他的母親黃氏、張猛的媳婦王氏，向氏以及劉氏，還有一部分流民婦女，共同完成的。
    她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小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當新招的夥計們領到這套嶄新厚實的棉衣時，一個個都愣住了，隨即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狂喜。
    在這寒冬臘月，一件暖和的棉衣可能就是一條命，他們原本隻求一口飯吃，沒想到東家竟然如此厚待！
    摸著柔軟的新棉，嗅著布料的味道，許多漢子的眼眶都紅了，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和歸屬感。
    “謝謝東家！”
    感激的聲音此起彼伏。
    張猛是個粗豪漢子，不會說什麽漂亮話，隻是用力拍了拍身上嶄新的棉衣和外麵的皮襖，對著三個兒子甕聲甕氣地道：“都給老子記住了！以後誰敢對東家，對懷仁堂有二心，老子第一個剁了他！”
    張亮用力點頭，他每個月一兩二錢錢的工錢，在夥計裏是獨一份，這份知遇之恩，他牢牢記在心裏。
    張猛又看向羅世明和走過來的向虎，三人目光交匯，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決心。
    成思行雖然還沒正式發過一次工錢，但成思行每天都讓他們吃三頓飯，而且不限量，可以敞開肚皮吃，這可比任何空口白話都更能收攏人心。
    一種無形的紐帶，將這幾個懷仁堂的核心人物，緊緊聯係在了一起。
    小蠻和她的母親劉氏，站在廂房門口，遠遠看著眾人興高采烈地領取新衣。
    她們身上穿的還是原來舊棉衣，雖然也能禦寒，但與那些統一的製服相比，頓時顯得寒酸而另類。
    劉氏看著羅世明穿上羊皮襖後那挺直了幾分的腰杆，看著張猛父子臉上洋溢的感激，她心中一片失落。
    她知道自己和女兒是外人，是暫居於此的過客，成神醫救治她們已是天大的恩情，不該再有奢求。
    小蠻緊緊抿著嘴唇，看著成慎抱著那隻幸運存活下來兩隻小黑狗，開心地跟在仲娘身後跑來跑去。
    她看著就連新來的夥計都領到了象征歸屬的新衣，她感覺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一個隨時可能被拋棄的累贅。
    她受夠了這種寄人籬下看人眼色的日子。關上門，小蠻猛地轉過身，盯著母親，聲音帶著一種壓抑已久的決絕：“娘，你走吧。我不走了。”
    劉氏愕然抬頭：“小蠻，你說什麽胡話？成神醫已經答應派人送我們離開……”
    “那是送你離開，不是我！”
    小蠻打斷她，眼神銳利：“我要留下來！我要賣身給成家，給成神醫當雇工！是死是活，我自己扛著，總好過跟你回去，過那種被人戳脊梁骨的日子！”
    劉氏臉色瞬間煞白，上前一步壓低聲音，帶著驚怒：“你瘋了！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你的身份……”
    “身份？我什麽身份？”
    小蠻一臉悲憤：“我是一個連自己父親都不敢認的野種？還是一個被主母視為眼中釘，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私生女？娘，你告訴我，我到底是什麽身份？”
    “你……你小聲點！”
    劉氏慌亂地想去捂她的嘴。
    小蠻一把推開母親的手，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卻倔強地不讓它落下：“這個姓鄭的身份，帶給我的隻有恥辱！”
    “活了十五年，我聽得最多的就是野種，雜種！那個男人，他為了自己的官聲，為了他鄭家的門楣，何曾在意過你的死活？”
    “他何曾承認過我的存在？你被他圈養在外宅十幾年，他給過你名分嗎？他護得住我們嗎？亂世一來，他第一個棄如敝履的就是我們！”
    “而成神醫呢？他跟我們非親非故，卻肯收留我們，給你治病，給我們飯吃！給了我們一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比起那個虛偽懦弱的鄭官人，成神醫才是真正的君子！”
    “我寧願跟著他姓成，堂堂正正地當個雇工，也不要再頂著那個讓我惡心的鄭姓，回去過那種提心吊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