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一別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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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世事就是那麽巧合。
或許,也是一種心有靈犀?
桑鹿心頭剛冒出這樣的念頭,便見那水天相接之處、流雲飛散之中,一道流星倏忽閃現!
不,那不是流星。
白天哪裏來的流星,那是一個禦劍飛行的人!
那人來得極快,起初隻是一個星子般的點,尚且遠在天邊。眨眼間便穿過了雲層,出現在廣袤的平湖上。
湖光水色粼粼,那人一襲白衣,猶如一隻翩然而至的白鶴。
桑鹿望著那抹無瑕白影,端在手裏的茶杯停在嘴邊,許久忘了喝。
她望著那影子由遠及近,跨越了一整個無邊無際的湖麵,最終來到她麵前。
男子白衣勝雪,烏發如瀑,腳踏飛劍,長身玉立。
無瑕玉麵清冷如霜,眉目漆黑深邃,一雙好似氤氳著萬年寒潭的冷眸,倒映著天光,倒映著大地,映著青衣女子小小的倒影。
他踩在飛劍上,懸空站在涼亭外。
這涼亭建立在山上最高處,旁邊是淩亂的山石,陸鏡觀便立於這山石之上,清冷絕豔如玉山傾頹。
桑鹿怔了片刻,才緩緩放下手中杯盞。
杯子裏的茶已然變得溫涼。
男人沉默不語,隻黑眸定定望著她,一張白璧無瑕的臉龐上不見絲毫表情。
桑鹿遲疑一瞬,出聲道:“……照己真君?”
陸鏡觀眸光微動,眼簾猝然垂落。
桑鹿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大概是說錯話了。
她的性格其實有點問題,比如很難相信人性,也不怎麽信任感情會從一而終。
到底分別了三年多,所以如今再見,見陸鏡觀仍是一派冷漠的模樣,她便下意識用了這樣客套的稱呼。
換個場景比喻,就好像分手後的情侶再見麵,哪怕彼此還有情意,可一旦對方給了她冷臉,她就會下意識更冷淡。
一種刻在骨子裏的自我保護機製。
不過說出口桑鹿便又想到,陸鏡觀也是心思細膩之人,至少以她在幻境中對他的了解,他屬於愛在心口難開的悶騷類型。
他的冷淡是一種習以為常的外衣,哪怕兩人成婚許久,他也很難做到一見麵就熱情似火。
桑鹿心底略微懊惱,表現在麵上時,便是無意識微微蹙起的眉。
“你在煩惱什麽?”
清冷如碎玉相擊般的男聲突然響起,桑鹿抬眸,便見陸鏡觀平靜地道:“為這湖中的老龜麽?我今日來此,便可為你斬了它。”
說罷,他腳下飛劍一轉,就要往湖中去。
似乎立刻就要殺了那老龜泄憤。
也可能是泄一泄心中的火氣。
桑鹿:“……”
她連忙在心底叮囑一番兩個孩子不要亂跑,就在別院裏玩。隨後腰間棲心劍出鞘,一躍而上朝著男人追去。
“等等!”
事實上,早在她起身往前追時,陸鏡觀便放慢了速度。
待她踩上飛劍,男人便已停下動作,側身站在空中,等待她的到來。
桑鹿很快來到他身邊,兩把飛劍並在一處,她仰頭看他道:“我不是在煩老龜的事。”
陸鏡觀眉眼微垂,他背身而立,半張臉都隱匿在光線之後,眸光忽明忽暗,輕飄飄落在她臉上。
似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桑鹿默了默,到底難以解釋方才的想法。
“算了,先去看老龜吧!”
陸鏡觀:“……嗯。”
他轉身繼續向前,隻不過這次飛行速度很慢,一直與棲心並行,應該是在刻意遷就她。
希望這個人主動開口真是難,看來還得她來主動了。
桑鹿瞅了瞅他冰雪般的側臉,問道:“你這次是為老龜之事而來?”
陸鏡觀目視前方,反問道:“你覺得呢?”
桑鹿抿抿唇,沒想到幻境裏對她千依百順的陸鏡觀,回到現實裏竟然會裝模作樣了。
她可以確定,他是為她而來。
可他不承認,她難道還能自己說出口?
剛這般想著,卻見男人忽而垂首看過來,一雙黑沉的眸子深深凝視著她:“鹿兒,你希望……我為什麽而來?”
他嗓音沙啞,隱含試探。
這是見麵後,他第一次正麵稱呼她。
桑鹿一瞬間便感到那些隔著三年時光、隔著幻境與現實、隔著家世與資質的所有隔閡與疏離,全都在這一聲輕柔的呼喚中,煙消雲散。
他依舊是他,他始終是他,是那個愛她至深的陸哥哥,是永遠的陸鏡觀。
桑鹿倏而一笑,坦然回視他道:“哥哥,難道你不是被我喚來的嗎?”
這一聲哥哥,大概也喚醒了陸鏡觀的回憶。
因為桑鹿清晰地看見,男人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呆滯、茫然,好似不知今夕何夕一般。
隨後那張俊美的臉孔上,冰雪消融、春回大地,冰霜般的冷漠一點一滴全都化作了春水。
這一刻,他褪去了雲嵐宗天驕陸鏡觀的外衣,重新變回了幻境裏那個深愛他的哥哥。
可能在旁人看來,因為一段幻境而丟了一顆心,是很虛幻的事。
其實桑鹿反而很能理解。
因為那一段幻境實在太真實了,真實的就像是真的在另一個世界生活了二十多年。
即便是桑鹿這樣經曆兩世人生的人,都難以完全忘卻那段經曆。
何況是從小就被當做天驕培養的陸鏡觀呢?
她都可以想象他的人生。
五六歲就進入宗門,因為是天驕、是宗主的徒弟,注定被所有人寄予厚望。
他很難有知心的朋友,也沒有家人的關愛陪伴,師尊作為一宗之主,最多隻會教導他如何修煉,而不會真正給予他太多溫情。
所以,他這幾十年人生,注定是千篇一律的,甚至很可能陪伴他的隻有一把劍。
他也從未體驗過何謂生活。
他不曾大喜、大悲,不曾體驗愛與恨的深刻,不曾感受求不得、怨憎會的痛苦,不曾曆經脈脈溫情與慘痛別離。
所以,他會愛與他相伴二十載的妻子,他會愛同甘共苦、相依為命的妹妹,他會隨著死去的妻子殉情而去。
難道是很難理解的事嗎?
麵對桑鹿的詢問,陸鏡觀微微一笑。
一貫冷漠的人突然笑起來,總是更顯得驚豔眾生。
桑鹿也被這笑驚豔,怔了一瞬。
男人眸光柔和地包裹住她,伸手悄然握住她垂在身側的手。
“你喚我,我總是要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