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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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訓練場的青石板被晨光烤得發燙,數百名青雲宗外門弟子列隊肅立,劍穗在微風中輕晃,整齊的吐納聲震得空氣微微震顫。陳川踩著晨光的尾巴狂奔而來,粗布衣衫沾滿泥汙與暗紅血漬,領口袖口撕裂成不規則的布條,頭發被汗水黏在額角,臉上還沾著幾道黑灰,像是剛從泥坑裏滾了一圈。
    “噗嗤——”
    清脆的笑聲穿透整齊的吐納聲,蘇雨俏生生地站在隊列前排,鵝黃衣裙纖塵不染,裙擺繡著的流雲紋在陽光下泛著柔光。她雙手叉腰,眉眼彎成月牙,肩頭因憋笑而輕輕顫抖,清脆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戲謔:“陳川?你這是去後山挖煤了,還是被哪隻妖獸追得滾了十八道坡?”
    周圍弟子聞聲紛紛側目,低低的哄笑聲此起彼伏。陳川腳步未停,狂奔帶來的熱風裹挾著一身濃烈的氣味散開——那是汗水、泥土與血漬混合的腥氣,更夾雜著一絲修煉《血體》後排出的濁氣,像是潮濕腐葉下的黴味,帶著幾分詭異的腥甜。
    蘇雨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下意識地後退半步,抬手捂住鼻尖,秀眉蹙成一團:“什麽味道啊!陳川你是不是掉進茅廁了?”她身上總帶著淡淡的蘭草香,此刻被這股濁氣一衝,隻覺得鼻腔裏又癢又嗆,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陳川猛地刹住腳步,胸膛劇烈起伏,額頭上的汗水順著臉頰滑落,在沾滿黑灰的皮膚上衝出兩道白痕。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髒兮兮的模樣,又瞥了眼蘇雨潔淨如新的衣裙,耳根微微發燙,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手——他的手掌上還殘留著血漬,指尖的赤色尚未完全褪去,生怕弄髒了她的衣服。
    “遲到半個時辰,還弄得這般狼狽,陳川,你眼裏還有宗門規矩嗎?”負責訓誡的執事皺著眉走來,目光在他身上掃過,鼻腔裏湧入那股濁氣,也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先去罰站半個時辰,再去後山打滿十桶水!”
    蘇雨站在一旁,看著陳川垂頭喪氣地走向罰站區域,背影在晨光中顯得有些單薄。她剛才的笑意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疑惑——陳川雖然往日資質平平,但向來整潔利落,今日不僅遲到,身上還帶著這般奇怪的氣味和血漬,倒像是經曆了一場惡戰。她忍不住踮起腳尖,望向陳川的背影,目光落在他緊握的右拳上,隱約感覺到一絲與往日不同的氣息,微弱卻凝練,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霸道。
    日頭跟燒紅的烙鐵似的,烤得陳川後頸發疼,粗布衣服粘在背上,又悶又癢。他梗著小脖子站得筆直,眼眶卻有點發燙——蘇雨剛才笑他的樣子,還有周圍弟子們低低的哄笑,像小石子似的砸在心上,硌得慌。
    “我才不丟人呢。”他偷偷抿緊嘴,小手攥得緊緊的,指甲都嵌進了掌心的泥汙裏。往日裏被師兄弟們嘲笑“廢柴”的滋味又湧了上來,可這次不一樣,丹田深處那團暖烘烘的靈氣像揣了個小太陽,讓他心裏多了點硬邦邦的底氣。“我已經是凝氣三重了,比他們都厲害。”他在心裏偷偷念叨,小腦袋微微揚起,看向遠處練習劍氣的弟子們,眼底閃著亮晶晶的光,像藏了兩顆不服輸的星星。
    就是身上的味道太臭了,蘇雨剛才捂鼻子的樣子,讓他有點難過。他偷偷吸了吸鼻子,聞到自己身上那股又腥又黴的濁氣,忍不住皺了皺小眉頭,心裏暗暗想:“等我把功法練熟了,一定不讓身上這麽臭,到時候蘇雨就不會笑我了。”
    他想起昨夜丹田那奔湧的靈氣,下意識地閉上眼睛,試著調動體內的力量。靈氣順著經脈慢慢流轉,像溫溫的小溪淌過幹涸的河床,之前練《血體》留下的經脈隱痛,被這股暖意一點點撫平,連後背的灼熱感都淡了些。丹田中的淡白靈氣裹著絲絲赤色,緩緩旋轉起來,比剛才更凝實了些,小身子裏仿佛藏了頭小小的猛獸,安靜地蟄伏著,卻透著不容小覷的力量。
    日頭漸漸爬到中天,曬得青石板發燙。白劍子一襲青衫立在訓練場中央,袖袍被風拂得輕動,目光掃過列隊的弟子,聲音清越如劍鳴:“今日課業暫歇,眾弟子兩兩成對切磋,以劍氣訣為主,點到即止,意在查漏補缺。”
    話音落下,弟子們頓時騷動起來,有人摩拳擦掌,有人低聲商議,隊列漸漸鬆散。白劍子負手而立,目光掠過罰站區域的陳川,眉頭微挑,淡淡道:“陳川,罰站結束,歸入隊列,參與切磋。”
    陳川心裏“咯噔”一下,小身子猛地繃緊,攥著的拳頭又緊了緊。他快步跑到隊列末尾,身上的濁氣還未散盡,身旁的弟子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低聲的議論像蚊子似的鑽進耳朵裏。他抿著嘴,悄悄調動體內靈氣,《血體》功法在經脈中緩緩運轉,淡白靈氣裹挾著赤色光暈溫順流轉,暖意漫過四肢百骸,剛才罰站的疲憊和窘迫,竟悄悄淡了幾分。白劍子轉身拾級而上,登上演武場東側的觀戰台。台麵上鋪著光滑的青石板,中央擺著三張梨花木座椅,一旁的銅爐裏燃著清雅的檀香,驅散了午後的燥熱。
    他剛落座,左側便傳來一道溫和的笑聲:“劍子今日倒是有興致,讓外門弟子切磋較技。”說話的是天劍峰二長老無極長老,他身著月白道袍,須發皆白卻麵色紅潤,額間一道淺淺的劍痕宛若天成,雙眼微闔時似有流光暗藏,抬手間衣袖輕揚,自帶一股出塵的飄逸感,周身氣息平和如靜水,卻隱隱透著劍修獨有的鋒銳。
    右側的座椅上,早已坐著個圓滾滾的身影,正是三長老張胖長老。他穿了件寬鬆的朱紅道袍,領口被撐得微微敞開,露出圓乎乎的脖頸,臉上肉嘟嘟的,眼睛被擠成了兩道彎彎的月牙,鼻頭圓潤發亮,嘴角總是掛著樂嗬嗬的笑意。見白劍子坐下,他立刻湊了過來,肥碩的手掌拍了拍白劍子的肩膀,聲音洪亮如鍾:“劍子來得正好!你看底下那批娃娃,個個跟打了雞血似的,待會兒指定有好戲看!”他說話時肚子微微晃動,腰間掛著的玉墜子叮當作響,隨手抓起桌上的瓜子,“哢嚓哢嚓”地嗑了起來,碎屑順著嘴角往下掉,卻毫不在意,反倒衝白劍子眨了眨眼,模樣滑稽又親切,完全沒有長老的架子。
    無極長老微微睜眼,目光掃過下方列隊的弟子,視線在陳川身上短暫停留了一瞬,又緩緩閉上,淡淡道:“外門弟子資質參差不齊,切磋也好,能讓他們早些看清自身不足。”
    執事捧著個竹編簽筒走上前來,筒身刻著細密的雲紋,裏麵的木簽碰撞著發出“簌簌”的輕響,像春蠶食葉。剛入門的弟子們瞬間圍了上來,小臉上滿是混雜著緊張與好奇的神色,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像炸開了鍋。
    前排幾個個子稍高的弟子踮著腳尖,伸長脖子往簽筒裏瞅,手指攥得發白,嘴裏小聲念叨著“千萬別抽到大師兄”“希望對手弱一點”;幾個膽子小的女弟子躲在人群後,臉頰漲得通紅,眼神躲閃著,既想快點抽簽,又怕抽到實力強橫的對手,小手在衣角上反複摩挲;還有些心性跳脫的,幹脆推推搡搡地起哄,故意學著長老的語氣喊“點到即止”,引得周圍一陣哄笑,卻被執事瞪了一眼,立刻縮著脖子安分下來。
    蘇雨站在人群中,鵝黃衣裙格外顯眼,她雙手背在身後,踮著腳尖看前麵抽簽的弟子,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眼底卻藏著一絲期待——她剛入門便已是凝氣二重,正想試試自己的劍氣訣練得如何。輪到她時,她伸手在簽筒裏攪了攪,指尖捏起一根木簽,展開一看,眼睛亮了亮,輕輕“呀”了一聲,顯然對對手頗為滿意。
    陳川被擠在人群末尾,身上的濁氣讓旁邊幾個弟子下意識避開,他抿著小嘴,小手緊緊攥著衣角,心裏既緊張又有點小雀躍。輪到他時,他猶豫了一下,伸手從簽筒底部摸出一根木簽,指尖觸到冰涼的木簽,心跳不由得快了幾拍。他低頭一看,簽上刻著“七”字,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旁邊便有人喊:“陳川抽到七號!對手是李虎!”
    陳川心裏“咯噔”一下,李虎他知道,入門時便已是凝氣一重巔峰,平日裏總愛欺負資質差的弟子。他攥著木簽的小手緊了緊,丹田內的靈氣下意識流轉起來,《血體》功法帶來的暖意悄悄撫平了心底的不安,小臉上雖還有些拘謹,眼神卻漸漸堅定起來。
    周圍的弟子們抽完簽後,或喜或憂地散開,有的聚在一起討論對手實力,有的則抓緊時間閉目調息,整個演武場彌漫著既興奮又緊張的氣息,像暴風雨前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