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7章 京城風雨多,師徒二人再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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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之中生死搏殺的同時。
皇宮,禦書房。
大虞皇帝趙啟胤正坐在禦案前看著手中那厚厚的奏折。
捕神趙山河也在這裏,隻是此刻的他再無以前的淡然,反而繃緊了身體,低頭看著腳下,仿佛在研究那地磚上繁複的雲紋。
一旁還站著個麵白無須的太監,正是大太監曹謹。
此刻也是眼觀鼻,鼻觀心,低頭躬身,簡直就好像是什麽泥塑木雕一樣,連一絲氣息都沒有,幾乎與這書房內的陰影融為一體。
除了他們之外,禦書房內還有一名玄袍之人,正是皇城司密探頭領。
正單膝跪在禦案前,匯報一件事情。
“……辰時三刻,銀章捕頭蘇夜依‘調令’抵達南城‘六扇門分署’。但卻被直接帶入天牢,內埋伏人手共計一十七名,對其圍殺。”
“蘇夜陷入絕境,激戰之中,其隨身兵刃斷裂,可身後修羅虛影卻發生不明異變,化為一柄血色長刀。”
“蘇夜一手持刀一手持劍,斬殺所有敵人!其中包括益王府客卿‘斷魂槍’劉莽,五品初境,槍斷人亡!”
“蘇夜疑似身負一門絕世刀法,一門絕世劍法,一門絕世煉體之法,另外,他所施展雷法也遠超一般,絕非普通道法。”
“匯報完畢。”
密探頭領的語調毫無起伏,也沒有絲毫感情。
蘇夜那邊明明才剛剛遭到埋伏圍攻,情報竟然就已經準確詳細的擺到了皇帝麵前。
幾乎把他的老底都揭幹淨了。
皇帝趙啟胤好像完全沒有聽到一般,隻是繼續翻閱奏折。
許久,才揮揮手。
“下去吧。”
“是!”
密探頭領連忙用力一點頭,身形悄無聲息的隱入角落的陰影之中,消失不見,仿佛他從未出現過。
書房內再次陷入一片沉默。
隻有鎏金香爐中升起的縷縷青煙,在空中緩緩升騰、消散。
趙山河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緊張的神色,心裏也有些擔憂。
他早就猜到,自己一旦回京,馬上就會受到召見,或者說是試探。
類似的事情他已經經曆過很多次了,並不奇怪,也早就做好了準備。
但這一次,他萬萬沒想到,皇帝召見自己之後並沒有問他在東州的所作所為,也沒有問關於趙月瑤的種種。
反而隻是讓他在禦書房等候,沒想到最終卻等來自己徒弟被人陷害的情報。
尤其是那麽詳細,其中甚至還有趙山河都不知道的秘密。
這位皇帝究竟想做什麽?
忽然,皇帝趙啟胤輕輕笑了一聲。
笑聲不高,在寂靜的書房裏卻顯得格外清晰。
“好快的刀。”
趙啟胤的語氣平淡,卻蘊含著某種意味深長的感慨。
事實上,他並沒有打算針對蘇夜,一個鄉下小地方的天才,根本不值得他關注。
但這小子不僅成了趙山河的徒弟,甚至還與自己女兒有了些特殊瓜葛。
於是乎,當他知道有人算計蘇夜的時候,就準備趁機調查一番。
隻是沒想到,結果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根據情報所說,蘇夜當初被青雲門拋棄的時候似乎才隻是八品道人?
現在麵對一個五品高手帶人圍攻,竟然還成功反殺了對方?
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看來,小地方也有可能出現真正的天才。
想到這裏,他的目光轉向下首垂手而立的趙山河,臉上的神情溫和依舊。
但那深邃眼底掠過的一絲銳芒,卻讓趙山河心頭驟然一凜。
“二哥,你在東州,倒是收了個了不得的弟子啊。”
趙啟胤聲音平和,卻讓整個禦書房所有人都渾身一顫。
趙山河更是瞬間繃緊了身體,臉色大變。
他是上代景王之子,論輩分來講,的確是趙啟胤的堂兄,關係親密。
但理論是理論,現實是現實。
更何況,這家夥還一直對他無比忌憚,現在突然叫這種親密的稱呼。
趙山河非但沒有感到絲毫榮幸,反而無比擔心。
他立刻深深躬身,姿態恭謹到了極點:
“陛下謬讚,臣惶恐。蘇夜此子,出身微末,年少魯莽,行事往往不計後果,隻憑血氣之勇。”
“此番定然是遭奸人構陷,逼入絕境,不得已才奮力自保,鬧出這般動靜。歸根結底,是臣教導無方,禦下不嚴,未能事先察覺警示,以致釀成此禍。”
“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趙山河不知道皇帝究竟有什麽算計,第一時間就將所有責任主動攬到自己身上,試圖讓對方放過蘇夜。
皇帝趙啟胤看到突然跪下,微微皺起眉頭。
似乎對趙山河的請罪並不在意,臉上甚至露出一絲淡淡的、近乎疲憊與厭倦的神色。
“罷了,一群小孩子胡鬧。”
“老六性子急,手段也糙,老八……倒是會挑時候出現。”
他點到即止,沒有深說,但其中的意味,書房內三人都心知肚明。
“這蘇夜,”皇帝話鋒回到蘇夜身上,語氣平靜無波,“也算歪打正著,替朕……敲打了一下某些不知分寸、手伸得太長的人。”
他略一沉吟,似乎思忖已定,目光轉向一直如同背景般的太監曹謹。
“擬旨。”
曹謹這時候好像才終於變成了人,不再是什麽泥塑木雕。
立刻上前半步,躬身應道:“奴婢在。”
皇帝略微沉吟了一下,繼續開闊:
“第一道:京城六扇門外勤司,調派失察,用人不明,所轄分署竟成私刑構陷、殘害同僚之所,敗壞綱紀,影響極劣。”
“主管官員,降職兩級,罰俸一年,所有涉事人等,即刻鎖拿,交由刑部與大理寺嚴查,依律重處,以儆效尤!”
他頓了頓,繼續道:
“至於蘇夜……殺人雖有因由,終是有失朝廷體統。著,禁足三日,小懲大誡。”
趙山河微微一愣,他剛才還擔心皇帝要怎麽對付蘇夜呢,怎麽突然就變成這副模樣?
蘇夜可是他的徒弟,皇帝竟然沒有一並打擊?
畢竟這裏可是京城,蘇夜剛來就殺了那麽多人,而且還牽扯到了幾位皇子。
即使他自己逃過了陷阱,也一定會受到報複!
皇帝卻下旨將他禁足三日?
與其說是懲罰,不如說是變相的保護!
不對,不僅是保護,其中或許還有觀察的意思。
也就是說,蘇夜已經引起了這家夥的注意?
就在趙山河思索的時候。
皇帝的目光再次轉向了趙山河,微微一笑。
“第二道,捕神趙山河,此番護送公主回京,一路艱辛,有功於社稷。”
“更於東州捕神上,肅清吏治,收服各大宗門,安撫地方,卓有成效。朕心甚慰。”
趙山河心頭非但沒有放鬆,反而驟然一沉。
果然,皇帝接著道:
“特晉趙山河為南州觀察使,加安撫使銜,總覽南州三郡民政事宜。”
“南州地處邊陲,蠻荒初定,夷漢雜處,正需似卿這般老成幹練、勇於任事之臣,前往撫慰,宣示朝廷德化,穩固邊疆。”
“卿即日交接六扇門一切事務,赴任去吧。”
旨意一下,如同冰水澆頭,趙山河心中瞬間一片冰涼,幾乎站立不穩。
南州!
那是何等地方?
遠離中原繁華核心數千裏之外,群山萬壑,連綿不絕,號稱十萬大山!
其中瘴氣彌漫,終年不散,毒蟲猛獸橫行,更有無數未曾徹底歸化的土司部落,以及傳說中詭異的巫蠱之徒盤踞山林,不服王化,叛服無常。
曆朝曆代,那裏都是流放重犯、安置失勢罪臣與皇親的死地!
所謂觀察使、安撫使,名頭聽起來權柄甚重,總覽民政教化。
實則朝廷根本無力也未曾真正投入資源去開發經營那片不毛之地。
到了那裏,無錢無糧無可用之兵,空有一個架子。
是生是死,全看當地盤根錯節的土司勢力和惡劣自然環境。
趙啟胤坐在寬大的禦案後,手裏捏著一支朱筆,筆尖懸在奏折上方,遲遲未落。
“南州是個好地方。”
他忽然開口,聲音在空曠高大的禦書房裏回蕩,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似乎隻是隨口一說,也似乎是在勸說。
趙山河聽到這話身體微微一震,沒有接話。
南州好不好所有人都知道,不需要對方特意說出,不過既然對方說了,那南州就是個好地方。
誰也不會反駁,他自然也不會。
畢竟對方可是皇帝。
但至於好不好,所有人心裏都很清楚。
趙啟胤似乎也早就猜到趙山河不會回應。
隻是輕輕一笑,放下朱筆,看著自己這位‘二哥’,本該有資格繼承皇位之人。
“那裏山高林密,雖說瘴氣重了些,民風彪悍了些,但正是這般未開化之地,才顯出教化的功績。”
“二哥,你是先景王之後,身上流著趙家的血。這南州三郡的亂攤子,除了你,朕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鎮得住。”
說著話,他突然加大了聲音。
“這一次,朕是真心希望你能去南州,讓那些蠻夷都看看,咱們趙家人的天威!”
趙山河下意識抬頭看去,重新打量著趙啟胤,眼裏滿是不可思議。
對方難道真的不是在故意迫害自己?
但南州那種地方,十萬大山密林遍布,各種巫蠱毒蟲防不勝防。
說是大虞的疆域,但實際上,朝廷在那邊連個像樣的衙門都沒有,根本無法形成有效的管理。
就算他去了又能怎麽樣?
就算那些土著不敢直接造反,但各種暗害絕對不會少。
皇帝趙啟胤到底是真心希望他能控製南州?
還是說,又一次的欺騙?
趙山河從小就生活在各種謊言和欺騙之下,這輩子都過得小心翼翼,已經不敢再信任,也沒有精力信任。
尤其是,這個最想讓自己死的人。
他隻是暗暗歎息一聲,聲音平淡的躬身一拜:
“臣,謝陛下隆恩。”
趙啟胤看著跪伏在地的堂兄,嘴角扯動了一下,不知是笑還是別的什麽。
他重新走回禦案前,拿起那份關於地牢一戰的奏報。
“至於你那個徒弟……”
趙山河本來都已經認命了,也不打算反抗什麽。
但聽到蘇夜,身軀還是不免一顫。
他不怕死,甚至是說,早在幾十年前就做好了死的準備。
但他不想因此牽連蘇夜。
“陛下!蘇夜雖是微臣弟子,但其實並無多少瓜葛!”
“這一次東州如此輕鬆征服各大宗門,他功不可沒!還有拯救公主……”
趙山河的聲音有些急切,想要為蘇夜開脫。
趙啟胤眼底卻浮現出一抹微妙神色。
多少年了,趙山河還是第一次如此著急,心境也出現了些動亂。
甚至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一個新收的弟子?
有意思!
“二哥不必擔心,朕知道……所有的一切都知道。”
趙啟胤打斷了趙山河的話,臉上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表情。
“你這弟子實力不錯,據說嫉惡如仇,還被人稱為血捕修羅?”
“剛好,南城那邊剛清理了一批蛀蟲,位置空出來不少。既然他這麽能打,就讓他去南城治安司盯著吧。”
“二哥你覺得如何?”
趙山河再次愣住了,他還以為趙啟胤要因為自己牽連蘇夜呢,沒想到反而還升官了?
不對!不是升官!
這還是迫害!
南城那種地方魚龍混雜,再加上蘇夜剛在南城殺了那麽多人,卻還是把他放過去。
那些敵人又豈會放過他?
而且不僅如此,蘇夜同時也是一個人質!
即便趙山河到了南州,想要做點什麽事情,也必須想一想這個弟子!
“臣……不敢。”
“那就這樣吧。”趙啟胤揮了揮手,坐回椅子上,不再看他,“擬旨!”
趙山河緩緩起身,倒退著向外走去。
……
與此同時。
蘇夜殺出天牢,一路全速返回,還沒有來得及換上一身幹淨的衣服。
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和劉正雄等人說出發生的事情。
皇帝的聖旨就已經來了。
一名身著藍袍的太監站在台階上,手裏捧著明黃色的卷軸,麵無表情的宣讀聖旨。
“……原東州河間郡銀章捕頭蘇夜,大鬧南城六扇門分署……禁足三日……”
“另,於東州收服各大宗門有功,解決公主,特提為京城六扇門南城治安司副指揮使,暫代署理南城治安,欽此。”
蘇夜聽到聖旨的內容直接愣住了。
他本以為自己殺了那麽多人,必須找到師父幫忙化解,甚至都做好了要逃出京城的準備。
萬萬沒想到,非但沒有懲罰,竟然還升官了?
至於那三日禁足,簡直和沒有一樣。
而且,聖旨來的太快了,除去太監從皇宮到來的時間,也就是說,他那邊剛殺完人,聖旨很有可能就已經發出?
也就是說,果然有很多人都在看著他,甚至就連那位皇帝陛下也是其中之一。
但對方現在的舉動又是什麽意思?
就在他愣神的時候。
太監已經讀完,合上卷軸,遞向跪在地上的蘇夜。
“蘇大人,接旨吧。”
蘇夜心裏雖然還是無比迷惘,但隻能接過那份聖旨。
“這位公公……”
他掏出一把銀子,試圖賄賂對方,探聽一些消息。
那太監卻連看都不看一眼,連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甚至沒討要喜錢,轉身便帶著人走了。
仿佛多待一刻都會沾染上什麽晦氣。
院子裏安靜了片刻。
緊接著,爆發出壓抑不住的歡呼聲。
“副指揮使!”
劉正雄猛地一拍大腿,臉上笑開了花,幾步竄到蘇夜身邊.
“大人!這可是京城的副指揮使!雖然是暫代,那也是從五品的實權啊!”
其他人也湊上來,滿臉喜色,搓著手道:
“我就說跟著大人沒錯!”
“這才剛進京第一天,大人就升了官,以後咱們兄弟在京城也能橫著走了!”
周圍的六扇門兄弟們一個個眉飛色舞,仿佛之前在地牢的凶險、在城門口的憋屈都一掃而空。
在他們看來,這是因禍得福,是天家對大人的賞識,更是他們這群外鄉人在京城站穩腳跟的信號。
蘇夜手裏捏著那卷聖旨,指節用力得有些發白。
他看著周圍這群興高采烈的漢子,看著他們眼中真摯的喜悅和對未來的憧憬,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麽也沒說。
禁足三日,升官南城。
這哪裏是賞識?
他雖然已經拜師趙山河,但趙山河身份特殊,並不是靠山,反而會引來危機,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算計。
蘇夜又隻是一個鄉下來的小人物,初來乍到,就坐到這種高位。
賞識?
這位皇帝陛下隻怕沒安好心啊。
這時,院門處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趙山河走了進來。
院子裏的歡笑聲戛然而止。
劉正雄等人立刻收斂笑容,站直身體,齊聲行禮:
“拜見捕神!”
趙山河沒有回應眾人,雙眼第一時間就看到了蘇夜手中的聖旨,不禁微微一愣。
眼底沒有絲毫的喜悅,隻有一種深深的無奈。
他還沒有從皇宮回來,對蘇夜處置的聖旨竟然就已經先到了,他的這位皇帝兄弟還真是心急。
而且,蘇夜完全不知道禦書房之中發生的事情。
也想不到,他們師徒二人就要分開了。
“師父……”
蘇夜敏銳的察覺到趙山河的神態有些不對勁,剛想走過去。
趙山河輕輕搖了搖頭,反而看向其他人。
“大家先散去吧,這幾天大家都辛苦了,都好好休息,之後還有更多更辛苦的事情要忙。”
“蘇夜,你隨我來。”
眾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紛紛行了一禮散開。
蘇夜連忙緊跟著走進屋內,反手關上了房門。
趙山河剛剛走進屋內,就直接坐在了椅子上。
那張平日裏威嚴剛毅的臉,此刻也浮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疲憊和無奈。
許久,他深深歎了口氣才看向蘇夜。
“陛下對我的任命也已經下來了,南州觀察使,加安撫使銜,總覽南州民政,不日就要啟程奔赴南州。”
“什麽!”蘇夜神色一變,完全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
剛才他就很奇怪,聖旨隻有對自己的任命,沒有趙山河,也沒有劉正雄等人。
他還以為趙山河是在得到召見的時候,就已經得到了賞賜。
但萬萬想不到,竟然是這樣賞賜!
讓趙山河前往南州,卻讓蘇夜留在京城!
皇帝果然不會放過他們師徒二人!
“這是流放。”
趙山河也沒有隱瞞,直接說出了這些任命的意義。
“陛下終究是容不下我這個‘二哥’,名義上是升遷,實際上是讓我去死!”
他抬起頭,目光重新變得銳利,盯著蘇夜的臉,聲音雖然平穩,卻透著一股子沉重。
“旨意你也聽到了。我即日就要動身去南州。”
“而你……陛下另有任用,讓你留京,去南城六扇門分署當指揮使。”
“如果你不願意,我現在就換上朝服再進宮一趟。”
“哪怕豁出這張老臉不要,去求陛下,陳明利害,或許……還有機會帶你一起南下。”
這話他說得並沒有多少底氣。
皇帝的心思已經擺在明麵上了,所謂求情,多半是徒勞。
甚至可能招來更大的禍患。
但他還是說了出來。
這是他作為師父,此刻唯一能為弟子做的。
就在趙山河話音落下的瞬間。
蘇夜腦海中又一次響起了係統的聲音。
【命運抉擇:囚城或遠行】
【抉擇一:隨師南下,暫避鋒芒。獎勵:四品小挪移符。】
【抉擇二:孤身留京,直麵風雨。獎勵:五品龍虎淬元丹。】
係統竟然在這種時候觸發了?
可他還有選擇嗎?
選擇一確實誘人。
四品小挪移符,激發後瞬間隨機遠遁百裏,無視大多數結界封鎖。
這等於在關鍵時刻多了一條命。
南州的環境雖然很惡劣,毒蟲瘴氣遍地,但天高皇帝遠,憑借師徒二人的本事,未必不能在十萬大山裏活得逍遙。
但問題在於,皇帝的聖旨已經頒布,讓他留在京城。
現在的他還怎麽離去?
最重要的是,他走了,趙月瑤怎麽辦?
趙山河雖然說可以想辦法,可他自身都難保,又能想什麽辦法?
當然,選擇二的風險顯而易見。
蘇夜完全就是一個外來者,在京城各方勢力眼裏就是個鄉下人。
沒有人瞧得起他。
再加上他在東州得罪了那些宗門背後的靠山,在門口得罪了六皇子,又在南城殺了一些人。
甚至,就連他坐上南城治安司副指揮使的位置,都會觸犯許多人的利益。
有趙山河在,多少還能為他遮風擋雨。
現在趙山河要走了,還是前往極其遙遠的南州。
蘇夜將會一個人獨自麵對各大勢力的打擊報複,很有可能就是萬劫不複。
可是,蘇夜不想退。
“師父,我想留下。”
蘇夜的聲音打破了屋內的寂靜。
他選擇了留下。
選擇了那枚能讓他變強的丹藥。
京城雖然危險,但何嚐不是個機緣?如果他連直麵危險的勇氣都沒有,以後還怎麽繼續變強?
聽到蘇夜的回答,趙山河並沒有感到意外。
早在絕對將蘇夜收入六扇門之前,他就對此人進行過一番詳細調查,自然也知道這個弟子的脾氣。
但,真正聽到這個回答之後,他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
那歎息聲裏,有擔憂,也有一種說不出的釋然。
“好吧,你既然選擇留下,那為師就支持你!”
蘇夜繼續開口道:
“師父,可是你去南州……”
趙山河抬手打斷了他,笑了笑,語氣輕鬆了一些。
“你不需要擔心為師。”
“南州雖然偏遠,環境惡劣,但遠離朝堂的勾心鬥角,對我來說說不定還是件好事。”
蘇夜點點頭,可以理解。
趙山河的身份實在是太特殊了,隻要他還活著,就會引起皇帝的忌憚。
離得遠一些,眼不見心不煩,也能少一些麻煩。
當然,也不能真正放心。
說不定,皇帝早就已經在南州安排好了陷阱,徹底解決這個隱患。
他們師徒二人明明沒想過要做什麽,卻一個比一個慘。
趙山河話鋒一轉,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倒是你!選擇留在這是非之地,才是真正的危險,尤其是你殺心太重!”
“往後,我不在你身邊,沒人給你兜底。”
“你若再像今天這樣,被人逼急了就拔刀殺人,不管不顧,遲早要出大事!”
“這裏是京城,不是東州!”
蘇夜立刻站直了身體,一臉鄭重:
“師父放心!弟子心裏有數,絕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魯莽。”
“京城規矩大,弟子一定謹言慎行,處處守規矩。”
他說得信誓旦旦,心裏想的卻是另一碼事。
規矩?那也得看是什麽規矩。
若是刀架到了脖子上,或者觸碰了他的底線,管他什麽規矩,先砍了再說。
砍不過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至於對趙家皇室的忠誠?
那種東西他從來就沒有過。
他從小學的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真逼急了,大不了反了。
趙山河盯著蘇夜看了好一會兒,搖了搖頭。
他太了解這個徒弟了,那副順從的皮囊下,藏著一身的反骨。
但他知道,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
路是蘇夜自己選的,怎麽走,得看他自己。
趙山河轉身走到書案旁,在牆壁上摸索了一下,打開一個暗格。
他從裏麵取出幾樣東西,放在桌上,推到蘇夜麵前。
首先是一塊黑色的令牌,非金非木,摸上去涼冰冰的。正麵刻著兩個古樸的篆字:‘山河’。
“我在京城混了這麽多年,多少還是有些家底的。”
趙山河畢竟是上代景王子嗣,父親差點繼承了皇位。
雖然最終發生了一些意外,但豈會是泛泛之輩?
尤其是這些年來,他作為捕神四處斷案捉凶,即使沒想過收攏人心,也不可避免的獲得了一些人的效忠。
但趙山河一直都嚴格控製著分寸,從不敢逾越半分。
省的龍椅上的那位多心。
現在把這些交給蘇夜也好,如此一來,那位或許就能鬆口氣,對他們的鉗製也會鬆開一分。
“這塊牌子,能調動我在京城布下的幾處暗樁。他們是我在京城的眼睛和耳朵,有些髒活累活,他們也能幹。”
“怎麽聯係,回頭我會寫給你。記住,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動用他們。這些暗樁是我留給你的保命符,一旦暴露,也就廢了。”
接著,他又拿起一張名帖,上麵寫著一個名字:刑部左侍郎,王煥之。
“這個人,早年欠過我一個人情,但他那個人最愛惜羽毛,隻要不觸及他的根本利益,這個人情他應該還會認。”
趙山河把名帖遞給蘇夜:
“如果你以後遇到官麵上的麻煩,或者被規矩困住了,可以試著去找他。”
“不過,王煥之這個人圓滑得很,最擅長明哲保身。”
“別指望他會為你拚命,能利用就利用,千萬別全信。”
趙山河又取出一本薄冊子。
冊子看著不厚,封皮呈暗灰色,邊角有些磨損,拿在手裏卻有一股沉墜感。
紙張顯然經過特殊藥水的浸泡處理,防蛀防潮,哪怕再過幾十年也不會腐爛。
趙山河將冊子遞到蘇夜手中,聲音壓得極低:
“這裏麵記的東西,有些是我在東州查案時順藤摸瓜摸到的,有些是以前在京城時留心記下的。”
“雖然不全,但也涉及了朝中不少官員和勳貴。”
“誰私下裏收了哪家的錢,誰和誰暗地裏有什麽利益輸送,這裏麵多少有些脈絡。”
蘇夜接過冊子,指腹摩挲著粗糙的封皮。
“這些東西,是保命符,也是催命符。”
趙山河看著那本冊子,目光有些深沉。
“如果用得好,關鍵時刻能讓某些想動你的人投鼠忌器,給你爭取一點喘息的時間。”
“但你要記住,翻看別人底牌的時候,你自己也就站在了懸崖邊上。”
“若是讓那些人知道你手裏捏著這種東西,反撲起來,隻會比你想的更凶狠。”
蘇夜沒有翻開,隻是鄭重地將其收入懷中。
趙山河又環顧了一圈這間屋子,說道:
“我在京城也有些私產。”
“這一走房子空著也是空著,地契我都留下了,往後你就住那邊。”
“雖然位置偏了些,院子也不大,但在京城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個清淨的落腳處不容易。”
“這裏還算安全,你平日裏若是想練功,或是有些私密的事要辦,也比在外麵方便。”
說到這裏,趙山河忽然停頓了一下。
他看著蘇夜,似乎有些話在喉嚨裏轉了幾圈,最終還是決定說出來。
他的聲音比方才更低了一些,帶著幾分告誡的意味:
“還有一個人,我不放心。”
蘇夜抬起頭。
“月瑤那孩子。”趙山河歎了口氣,“她命苦。”
蘇夜沉默著,沒有接話。
“我還在京城的時候,那些人多少還要顧忌幾分。”
“如今我走了,她一個人在宮裏,處境恐怕會更加艱難。”
趙山河神色嚴肅地盯著蘇夜。
“我知道你性子直,但我還是要提醒你,千萬不要卷入太深,更不能讓人抓住把柄。”
“她的事,牽扯太大,不僅僅是後宮爭鬥那麽簡單。”
“她的命運,說到底全在陛下一念之間,根本不是外力能輕易扭轉。”
“你若是因為一時意氣強出頭,不僅幫不了她,還會把自己搭進去。這一點,你必須時刻清醒!”
該交代的,能留下的,都已經交托完畢。
趙山河重重地把手按在蘇夜的肩膀上,手掌用力收緊,仿佛想通過這種方式,把自己的力量傳遞給這個年輕的弟子。
“我能給你的,也就這些了。”
“往後的路,荊棘肯定少不了,想利用你,害你的人到處都是。”
“師父幫不了你了,隻能靠你自己一步一步去闖。”
趙山河收回手,退後半步,直視著蘇夜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道:
“記住我最後一句話:隻有活著,才能揮刀。人若是死了,就什麽都沒了,談什麽抱負、報仇,全是空話。”
“陛下把你留在京城,還給了你南城指揮使這麽一個有實權的職位,看著像是重用,其實沒那麽簡單。”
“從今天開始,盯著你的眼睛會越來越多,有明麵上的,也有暗地裏的。”
“你做事之前,務必多想幾步。謀定而後動,不出手則已,一旦出手,就要一擊必殺,別給對方留任何翻盤的機會。”
“還有,殺人也要講究方法。”趙山河最後深深看了蘇夜一眼。
“這京城裏,多得是殺人不見血的手段。”
“你的刀再快,也不能亂砍。要砍,就砍在該砍的地方,砍完了還得讓人挑不出毛病,這才叫本事。”
蘇夜看著眼前的師父。
就在昨天,趙山河還是那個威震一方、令人聞風喪膽的捕神。
僅僅過了一夜。
那個挺拔的身影似乎佝僂了幾分,那雙曾經銳利的眼睛裏,此刻滿是掩飾不住的疲憊和擔憂。
但是沒有辦法,誰讓他們的實力不足?
既然沒辦法掀桌子,那就隻能先忍耐下去。
直到有一日,他們真的擁有了左右自己命運的力量,那時候才能真正的自由。
蘇夜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
他的目光逐漸沉靜下來,後退一步,整理了一下衣襟,隨後對著趙山河,鄭重地行了一個大禮,腰身深深彎下。
“師父放心。”
蘇夜的聲音並不高亢,卻透著一股斬釘截鐵的力量。
“南州路途遙遠,瘴氣橫行,您此去一定要多保重身體,萬事小心。”
“京城這邊的事情,弟子心裏有數,絕不會亂來。您留下的這些人脈和根基,弟子也會小心使用。終有一日……”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抬起頭時,眼中那驟然亮起的光芒,已經說明了一切。
趙山河看著跪在麵前的蘇夜,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笑容。
那笑容很複雜,帶著幾分苦澀,幾分無奈,但更多的是釋然和驕傲。
他再次伸出手,拍了拍蘇夜的肩膀,這一次,力道輕了很多。
“雛鷹總歸是要自己飛的。去經曆些風雨,去見識見識這真正的天地,也沒什麽不好。”
“你的路,注定比我當年走的更險,但也可能走得更遠。去吧。”
說完,趙山河轉過身,揮了揮手,示意蘇夜離開。
他的背影融在逐漸暗淡的暮色中,顯得有些蕭索,卻又透著一股卸下千斤重擔後的輕鬆。
蘇夜握緊了拳頭,最後看了一眼那個背影,然後決然轉身,大步走出了這間昏暗的屋子。
……
三日後,禁足期滿。
吏部文書送達。
“擢升原東州河間郡銀章捕頭蘇夜,為京城六扇門南城治安司副指揮使,暫代署理南城一應治安捕盜事宜,即日赴任。”
副指揮使,暫代,南城。
蘇夜推窗,望向南邊。
這幾日他查過,京城分五區。東貴、西商、南貧、北雜,中為皇城。
南城魚龍混雜,少有朱門,多是民房窩棚。苦力、流民、江湖客聚居,灰色產業遍布。
皇帝把他扔到這,意圖明顯。
翌日清晨。
風卷落葉。
趙山河隻帶三四名老卒,兩輛車,駛出靖安別院。
無人相送。
車輪聲與蹄聲遠去。
蘇夜立於門前,目送車隊消失,握緊拳頭。
傘撤了,往後風雨需獨行。
趙山河離京當日,蘇夜收到第一份“禮”。
一名孩童將食盒送至治安司衙門,指名給蘇夜。
盒內是點心,底層壓著請柬,字跡清峻:
“南城‘聽雨樓’,尚算清靜,茶亦尚可。三日後申時,盼一晤。”
無落款,末尾印有一枚玄鳥徽記。
而且不僅是這封密信,別院周圍多了三股監視。
各方勢力已將他納入視野。
蘇夜雖然早就知道,會有很多人關注自己,但是沒想到這些人來的那麽快。
甚至還有人竟然如此大膽,竟敢直接送來請柬!
隻是不知,這些人究竟是好意?還是歹意?
不過沒關係。
這些對他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人可以利用!
……
禦書房。
檀香燃半。
趙啟胤執朱筆批閱奏章。
皇城司密探跪地匯報:
“蘇夜接手趙山河暗樁。申時,二皇子府管事送帖約見聽雨樓。靖安別院外新增三撥盯梢,分屬益王府、刑部,另一撥底細未明。”
趙啟胤筆未停,隨手翻過一折。
“知道了。”
密探未退。
片刻後,趙啟胤問:“趙山河走了?”
“巳時三刻出南門,三隨從,兩馬車,未驚動旁人。”
“嗯。”
趙啟胤放下筆,端茶啜飲。
曹謹上前半步,躬身道:“陛下,老奴多嘴。留蘇夜在京,是否有些險?”
趙啟胤靠向椅背,看向曹謹。
曹謹硬著頭皮繼續開闊:
“皇城司報,此子在東州便行事無忌,尤其是前日地牢一戰,殺人極多,此子性情野蠻瘋狂,隻怕不肯聽話。”
趙啟胤抬手止住他,起身走到窗前。
天色陰沉,雲層低垂。
“無妨,朕缺的,就是一把刀。”
“朕聽說,月瑤那丫頭在東州時,和這位蘇捕頭走得很近?”
說著話,趙啟胤忽然一頓,轉頭看他,目光平淡,好似是有意無意的隨口說了一句。
“這些年來,皇子們和一些人的日子過得太順利了,手伸得太長。”
“朕隻是到了中年,還沒瞎,還沒聾。”
此話一出,曹謹猛地渾身一顫,嚇得額頭冒汗,膝蓋發軟,猛地一下子趕緊跪在地上。
“陛下聖明!是老奴多嘴了!”
“請陛下責罰!”
他終於明白皇帝要留下蘇夜的針對目標。
這一次,隻怕整個京城……不,整個大虞,乃至整個天下都要掀起腥風血雨!
趙啟胤卻沒有理會他,反而微微揚起嘴角。
“京城這潭水沉寂太久,是時候該攪動攪動。”
“也讓朕看一看!水底到底藏著多少大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