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56章 蘇夜的新手段,匿名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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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夜的命令傳遍整條街。
    在無數百姓震驚、興奮、畏懼的注視下,糧鋪被貼上封條。
    吳掌櫃、孫德海等七八人被鐵鏈串著,押往治安司方向。
    隊伍走過,留下一地狼藉和經久不散的竊竊私語。
    回到衙門。
    蘇夜立刻吩咐劉正雄整理卷宗,將廣源糧鋪走私私鹽的證據、孫德海帶人威脅阻撓的經過,詳細記錄。
    並特意將涉及孫德海的部分,單獨抄錄兩份。
    “一份送總衙刑案司備案,一份送漕運司衙門,寫明‘貴司關聯人員涉走私、抗法案情,特此報知’。”
    劉正雄心領神會。這是明晃晃的公事公辦。
    把案子攤到台麵上。
    總衙和漕運司接到這樣的公文,就算想包庇,也得掂量一下影響。
    尤其是漕運司,自家下麵的人牽扯走私還公然抗法被拿下,臉麵上首先就不好看。
    消息比公文跑得更快,且往往在傳播中添油加醋,麵目全非。
    廣源糧鋪被查封、孫執事當街鎖拿的消息,瞬間在南城那些見不得光的圈子裏炸開。
    與私鹽有染、或靠著灰色手段斂財的商戶們。
    最初是難以置信,隨即便是遍體生寒。
    “聽說了嗎?廣源老吳,栽了!連孫執事都栽進去了!”
    “這蘇夜是瘋子嗎?孫德海背後可是站著漕幫,還有戶部的關係!”
    “聽說他直接把人贓拖到街上,孫德海帶人去攔,被他當場下令拿下,一點情麵不留!”
    “何止!轉頭就把案卷抄送總衙和漕運司,這是要把事情捅破天啊!”
    “他不怕報複?不怕漕幫和上麵的人找他麻煩?”
    “怕?你看他像是怕的樣子嗎?這家夥……是真敢殺人放火的!別忘了他是怎麽進京的,六皇子的人都敢殺!”
    “……那怎麽辦?咱們那些‘貨’,是不是得趕緊挪挪地方?”
    “挪?往哪兒挪?風聲這麽緊……先看看,再看看。”
    恐慌在私下蔓延。
    往日裏覺得背靠漕幫某個頭目,或者打點好衙門裏某個胥吏便能高枕無憂的好日子。
    全都已經消失了。
    這個新任的南城治安司的副指揮使蘇夜,行事完全不合常理。
    他不講情麵,不按官場規矩慢慢博弈,出手就是雷霆手段,而且……他似乎真的無所畏懼。
    漕幫在南城的一處私密堂口裏,氣氛極其凝重。
    一群人正偷偷聚集在此地,秘密商議著最近發生的事情。
    “孫德海這個廢物!連個新來的毛頭小子都擺不平,還讓人當街鎖了去!丟盡了咱們漕幫的臉!”
    這家夥一臉的凶相,看起來也非常可怕。
    正是分管南城部分碼頭和倉庫的漕幫香主,雷豹。
    京城可是寸土寸金,富著流油的地方,還是整個天下的權魚,整個天下權力中心。
    他能在這個地方當上漕幫的香主,顯然不僅是靠身份,實力和手段也相當可怕。
    但此刻,雷豹的臉色鐵青,氣的直拍桌子。
    好像那是他的什麽仇人一樣,要將這個桌子拍得粉身碎骨。
    原因所有人都知道,蘇夜,那個新上任的南城治安司副指揮使。
    沒有任何預兆。
    突然帶人端了廣源糧鋪,而這個糧鋪正是漕幫的據點之一!
    那些東西還有人,甚至連賬本,很有可能都已經被蘇夜拿走。
    導致他們遭受了重大損失,也陷入了巨大危機之中。
    眾人當然很慌張,也很憤怒。
    其中一個老者,連忙安慰道:
    “雷香主,息怒!孫執事栽跟頭是小,關鍵是這蘇夜的態度。”
    “他這不是針對廣源糧鋪,這是在打咱們漕幫的臉,在斷咱們的財路!”
    “私鹽這條線,南城這邊可是咱們重要的進項之一。”
    一提起這件事情,幾個人都非常頭疼。
    如果是別的地方遭到了打擊,雖然會遭受些損失,但不至於傷筋動骨,從別的地方也能想辦法填補回來。
    畢竟他們幹的就是見不得光的東西。
    也早就準備好了,會在某些地方遭受損失。
    尤其是當蘇夜來到南城治安司之後,各方勢力都對蘇夜進行過一番調查,也做好了準備。
    比如亮出靠山,讓蘇夜知難而退,或者是直接反抗,讓他自討苦吃。
    當然也有拿出部分利益收買蘇夜的計劃。
    甚至都做好了在某些地方斷尾求生,給他一些甜頭,保護他們真正的利益。
    但誰想到,蘇夜不動手就罷了,一動手就是直接去了廣源糧鋪。
    漕幫賺錢靠的是什麽?
    不就是在運河邊上運送貨物,倒買倒賣嗎?
    廣源糧鋪可是他們在京城一個非常重要的銷贓地點。
    現在直接被蘇夜打掉了,就連裏麵放的那些東西全都被沒收。
    相當於直接砍了他們的大動脈!
    以後還怎麽賺錢?
    當然,漕幫在京城也有其他店鋪,但好端端的損失那麽大,誰又肯甘心?
    另一個滿臉疤痕的漢子猛地一拍桌子,眼中凶光畢露。
    “那就做了他!”“一個邊州來的小捕快,僥幸得了點聖眷,就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找幾個好手,夜裏摸進治安司,把他……”
    “胡鬧!”山羊胡老者厲聲打斷,“你以為那蘇夜是泥捏的?”
    “‘斷魂槍’劉莽怎麽死的?昨夜廣源糧鋪,孫德海帶去的都是好手,不也折了?”
    “這蘇夜本身實力就不俗,至少五品!而且,他現在是什麽身份?”
    “南城治安司副指揮使,官身!”
    “剛在朝會上被陛下提了一嘴‘整肅南城’的人!”
    “你現在去殺他,是想告訴全天下,漕幫公然刺殺朝廷命官,對抗陛下旨意嗎?”
    疤痕漢子被噎住,不甘道:
    “那難道就任由他騎在咱們頭上拉屎?”
    “這次是廣源,下次指不定就查到咱們頭上!”
    “那些孝敬上官的銀子、打點關係的路子,可都經不起查!”
    雷豹胸脯劇烈起伏,他也恨不得立刻將蘇夜碎屍萬段,但能做到香主位置,他並非純粹的莽夫。
    他看向山羊胡老者:
    “先生,依你看,該怎麽辦?總衙和漕運司那邊……能不能遞句話,施壓讓他放人,或者把他調走?”
    老者搖搖頭,苦笑:
    “難。案子他已經報上去了,人贓並獲,證據確鑿。”
    “咱們這時候去施壓撈人,等於自己把把柄送上門。”
    “調走他?陛下剛說過‘南城治安該整肅’,轉頭就把整肅最力的官員調走?這不是打陛下的臉嗎?”
    “我聽說,朝會上有人彈劾蘇夜,陛下就回了那麽一句,輕飄飄地把彈劾擋了回去。”
    “這裏麵的味道,還不夠明顯嗎?”
    疤痕漢子當然也明白這些話之中說的道理。
    但明白歸明白,這次的損失那麽大的,他根本沒法接受。
    他連忙又再次開口道:
    “那陛下是什麽意思?真要縱容這條瘋狗把南城,把咱們都咬一遍?”
    各大勢力在京城搞得風風雨雨,耀武揚威。
    但其實心裏都有數明白這裏是誰的地盤,誰的話最大。
    但問題是。
    蘇夜能成為南城治安司的指揮使,本身就是皇帝陛下親自任命。
    所以有很多人在懷疑。
    究竟是蘇夜自己膽大妄為,還是說,這一切行動背後都是那位皇帝陛下背後指使?
    各大勢力做的事情太過了,所以引起了皇帝陛下的不滿,想要借這把刀清理他們?
    這種事情不是沒有可能。
    老者沉吟片刻,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陛下的心思,深如海。或許……這蘇夜,本就是陛下放出來的一條鯰魚,甚至……是釣餌。”
    “釣餌?”雷豹眼神一凝。
    “不錯。”老者壓低聲音,“陛下知道南城亂,知道私鹽、知道各方勢力盤根錯節。”
    “但他需要一把刀,一把足夠鋒利、又足夠‘不懂事’的刀,來把這潭水徹底攪渾。”
    “誰跳出來對付這把刀,誰就是陛下要清理的對象。”
    “蘇夜越囂張,越肆無忌憚,背後想動他的人就越多,露出馬腳的可能性就越大。”
    “陛下……是在借刀殺人,或者,是在等魚咬鉤。”
    房間裏一片死寂。
    這個推測,讓在座幾人都感到一股寒意從脊背升起。
    如果真是這樣,那蘇夜現在就是一顆炸彈,碰不得。
    誰碰,誰就可能引來皇帝的雷霆之怒。
    “難道……我們就這麽忍著?”雷豹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
    “忍,未必是壞事。”老者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蘇夜這條瘋狗,咬的可不止我們一家。”
    “私鹽利益牽扯多大?朝中、地方,多少人分潤?”
    “他斷了這條財路,得罪的人海了去了。咱們何必當這個出頭鳥?”
    “自然會有更著急、更忍不住的人跳出來。”
    “到時候,咱們再見機行事。眼下,傳令下去,所有與私鹽相關的生意,暫時收縮,隱蔽。”
    “告訴下麵的人,最近都夾著尾巴做人,別撞到蘇夜手裏。尤其是……”
    “告訴周旺那邊,讓他也安分點。”
    “他那個妹夫孫德海,咱們可以想辦法在牢裏‘照顧’,讓他閉嘴。但這個時候,千萬別再節外生枝。”
    雷豹重重吐出一口濁氣,雖然憋屈,但也知道這是眼下最穩妥的辦法。
    “就按先生說的辦!這口氣……老子先記下了!”
    其他幾人互相對視一眼,既然當家做主的都已經說了,他們又能有什麽辦法?
    此時這次損失了廣源糧鋪,還要夾起尾巴做人,肯定會帶來更多的損失。
    漕幫賺不到錢,到他們這些頭目手裏的豈不是也會減少?
    一時間眾人的心裏都很憂愁。
    而且他們更擔心另外一件事情。
    蘇夜已經動手,拿下了廣源糧鋪,這家夥如此狂妄,肯定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說不定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就會再次動手打擊漕幫。
    一次一次又一次,難道每一次他們都要這麽的繼續隱忍下去嗎?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不出多長時間。
    漕幫就要完了!
    一群人紛紛搖頭歎息,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事實上不隻是漕幫,其他各大勢力也都在議論蘇夜的行為。
    憤怒與殺意是真實的,但顧忌和恐懼也同樣真實。
    皇帝那句看似隨意的話,就像一道無形的枷鎖,讓他們投鼠忌器。
    蘇夜那副光腳不怕穿鞋、動不動就掀桌子拚命的架勢,更讓他們頭疼不已。
    對付一個既有皇帝默許,又有強悍個人實力,還完全不按規矩出牌的對手。
    以往的官場手段、江湖規則,似乎都有些失靈了。
    南城的治安,因蘇夜這次果斷甚至魯莽的行動,竟然真的好了起來。
    商戶們噤若寒蟬,混混們收斂行跡。
    但那平靜的漣漪之下,是無數暗流在積蓄力量,在重新審視、評估,也在耐心等待。
    隻要讓他們找到了機會,到那時,就是蘇夜的死期!
    ……
    廣源糧鋪的封條和王屠戶的慘叫聲餘音未散。
    蘇夜又開始了下一步的行動。
    南城治安司衙門側牆上,便刮起了一個黑色木箱,上麵還寫著‘陳情申冤’四個大字。
    劉正雄帶著兩個差役,連著幾日,在衙門口和南城幾個稍微熱鬧些的街口,扯著嗓子反複吆喝:
    “奉陛下整肅南城之旨意!南城治安司設箱納言啦!”
    “凡有冤屈積案、不法情事,皆可投書陳情!官府必予查實!可匿名投遞!”
    治安司早就已經受到了各方的關注,劉正雄這種古怪行為,自然也落在了那些人的眼中。
    就連普通老百姓們也都躲在一旁看熱鬧。
    隻不過大多數都是冷嘲熱諷。
    “什麽陳情箱?想讓我們去告狀?我騙鬼呢!我”
    “當官的有幾個好東西?前腳讓你告,後腳就把你名字記下,轉頭找你算賬!”
    “就是!廣源鋪子那是他們自己撞槍口上了,誰知道是不是分贓不均?真以為這新來的官老爺是青天大老爺?”
    “匿名?紙筆不要錢啊?再說了,就算投了,誰知道他們看沒看?說不定轉頭就扔灶膛裏燒火了。”
    “走走走,離遠點,沾上晦氣。”
    百姓們不是沒有冤情。
    在各種幫派分子,各種官吏欺壓之下,冤情說個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他們也想有人能替他們做主。
    但,根本不可能。
    官官相護,就連那些幫派分子們背後,也都站著一個又一個官員的影子。
    你去舉報他們?這簡直相當於自尋死路。
    以前,就曾經有人去衙門舉報,可是官老爺直接當場袒護惡徒,反而說舉報之人是誣告。
    將其痛打一頓,抓入牢獄,甚至是直接處死。
    百姓們受盡了折磨和屈辱,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敢報官了。
    如此一來,沒有案件,官員還會趁機寫上自己治下國泰民安,祥和太平。
    反而還會受到獎賞。
    這次的陳情箱,雖說是匿名舉報,但多年的經驗告訴他們。
    衙門的大老爺們高高在上,與他們這些升鬥小民是兩個世界的人。
    所謂的“為民做主”,多半是嘴上說說,或者是為了達成別的什麽目的。
    這新來的蘇大人雖然抓了王屠戶,可誰知道是不是做樣子?
    誰知道他背後有沒有別的算計?
    貿然去告狀,狀紙遞上去石沉大海是輕的,搞不好還會被報複,家破人亡。
    各大勢力的眼線自然也注意到了這麵可笑的木箱。
    私下裏,不免又是一陣嗤笑。
    “這蘇夜,搞什麽名堂?弄個破箱子,就想讓泥腿子去告狀?他以為他是誰?”
    “黔驢技窮了吧?抓了個糧鋪,打了個屠戶,就真把自己當青天了?可笑!”
    “我看他是想收買人心,可惜啊,這南城的民心,早就爛透了,誰信他?”
    “管他呢,讓他折騰。看看他能從這破箱子裏掏出什麽花來。”
    “反正那些泥腿子,借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真去告。”
    嘲笑歸嘲笑,卻也沒人敢完全放鬆警惕。
    這蘇夜行事每每出人意料,誰知道這看似幼稚的舉動背後,是不是又藏著什麽陰險算計?看
    不懂,索性就冷眼看著。
    幾日過去,木箱除了積了些灰塵和雨水,空空如也。
    偶有幾張不知哪個頑童塞進去的鬼畫符。
    劉正雄嗓子喊啞了,腿也跑酸了,回到衙門,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焦躁和沮喪。
    “大人,”他走進值房,聲音都有些沙啞。
    “沒用啊!根本沒人信咱們!”
    “喊破了喉嚨,那些百姓就跟沒聽見似的,躲得遠遠的。都在議論,說咱們是騙人的,說咱們不安好心……”
    蘇夜正在看一份尤朗剛送來的密報,聞言頭也沒抬,隻是‘嗯’了一聲。
    劉正雄更急了:
    “大人,您倒是給個話啊!”
    “這麽下去不是辦法,咱們這‘陳情箱’不成笑話了嗎?”
    “那些背後看熱鬧的,指不定怎麽編排咱們呢!”
    蘇夜這才放下手中的紙,抬眼看了劉正雄一眼,眼神平靜無波:
    “急什麽。”
    “能不急嗎?”劉正雄忍不住提高了一點音量,“沒人報案,咱們怎麽查?怎麽整肅?陛下那口諭……”
    “陛下的口諭,是說‘整肅南城’,”蘇夜打斷他,語氣依舊平淡,“沒說非得有人敲鑼打鼓地來報案,咱們才能動手。”
    劉正雄一愣,腦子裏似乎有什麽東西閃過,但又沒抓住。
    他試探著問:
    “大人的意思是……咱們要相信百姓?”
    “隻要咱們是真心辦事,時間久了,百姓看到了,自然會信任咱們,來報案的?”
    蘇夜看著他,忽然嗤笑了一聲。
    “老劉,你把人都想得太善,還是把官場想得太幹淨了?”
    劉正雄被問得有些懵。
    “憑什麽信你?”蘇夜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麵街市上熙攘卻疏離的人群。
    “在所有官員、胥吏、甚至大部分差役,在百姓眼裏都是敲骨吸髓的豺狼虎豹、蛇鼠一窩的時候。”
    “你跑出去喊兩聲‘我是好官,我來幫你們’。”
    “他們就該感恩戴德、掏心掏肺地信你?”
    “天下有這種道理嗎?”
    劉正雄下意識就想說些什麽,可是他張開嘴巴好了半天就說不出來。
    按理說那些人應該是感激信任他們。
    但是蘇夜說的對,憑什麽?
    老百姓們平日裏受到那些狗官欺壓慣了。
    你告訴他們你是清官好官,又有誰信?
    就比如劉正雄自己。
    他可是柳葉派出身,當然非常明白老百姓們對官員的懼怕。
    現在,他也做官了,更無比清楚官場有多麽黑。
    如果真有個人突然跑到他麵前來說自己是好人,那他一定有多遠躲多遠。
    “所以大家不會相信我們?”劉正雄喃喃自語了一聲,心情忽然變得無比落寞。
    蘇夜也沒指望他能給出什麽有見解的回答,已經繼續說了下去。
    “就算真有一兩個被逼到絕境、走投無路的人,抱著最後一絲僥幸,哆哆嗦嗦寫了張匿名條子塞進來。”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一個月?一年?還是十年?咱們有那麽多時間等嗎?”
    “那……那怎麽辦?”劉正雄徹底糊塗了,又有些不服氣。
    “大人設這個箱子,不就是為了收集線索嗎?現在沒人來,計劃不是……失敗了嗎?”
    “失敗?”蘇夜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誰說我設這個箱子,是指望真有百姓會信任我們,主動來投案的?”
    劉正雄眼睛瞪大了:
    “不……不是這個目的?那……那是為了什麽?”
    蘇夜走回桌邊,重新拿起尤朗那份密報,用手指點了點:
    “別人不信咱們,不敢來,或者來不及來……那又怎樣?”
    他看向劉正雄,眼神銳利:
    “別人不來,咱們自己就不能‘投’嗎?”
    “自……自己投?”劉正雄腦子裏“嗡”的一聲,更混亂了。
    “大人,您是說……製造假案?可……可假案怎麽抓人?難道要把咱們自己人抓進去?這……”
    他完全跟不上蘇夜的思路了。
    蘇夜搖了搖頭,似乎對劉正雄的“不開竅”有些無奈。
    他不再賣關子,直接道:
    “尤朗。”
    尤朗聽到呼喚,立即走進房間,躬身一拜。
    “大人!”
    蘇夜點點頭,繼續吩咐道:
    “把你這兩天查到的那幾件事,跟劉典史說說。”
    尤朗答應一聲,立即開始介紹起來:
    “是!屬下奉命查探南城積弊,重點留意百姓疾苦卻未報官或報官無果之事。”
    “目前查明三樁:其一,菜市口屠戶王彪,長期霸占攤位,毆打菜農至少七起,致三人輕傷,財物損失若幹,受害者皆懼其凶惡,未敢報官。”
    “其二,碼頭區‘青皮會’小頭目刁五,涉嫌誘拐、脅迫至少五名貧困女子,送入暗娼館‘春宵閣’,家屬尋人無果,報官後京兆府未予深究。”
    他一樁樁說來,時間、地點、涉及人物、大概情節,清清楚楚。
    劉正雄聽著,眼睛漸漸亮了起來,但隨即又有些疑惑:
    “大人,這些……都是真案子啊!可……可他們都沒來投那個箱子啊!”
    “對啊,都是真案子。”蘇夜笑了,這次的笑容裏帶著一種掌控局勢的從容。
    “案子是真的,受害者是真的,冤屈也是真的。”
    “隻不過,他們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害怕、不信任、絕望,不敢來把狀紙遞到咱們這個‘陳情箱’裏。”
    他看著劉正雄,慢條斯理地問:
    “那麽,老劉,現在案子來了嗎?”
    劉正雄猛地一拍大腿,臉上恍然大悟,隨即露出興奮之色:
    “來了!大人,我明白了!案子這不就來了嗎?!”
    “尤朗查到的,就是現成的案子!咱們根本不用等百姓來投,咱們自己就知道該查什麽,該辦誰!”
    他激動地搓著手:
    “我這就去……呃,去安排人,把這些案子……‘投’到箱子裏去!”
    “急什麽。”蘇夜叫住他。
    “挑夜深人靜、沒人注意的時候再去。紙條寫得像樣點,字跡潦草些,內容就按尤朗查到的關鍵點寫,別太詳細,也別太假。”
    “要讓偶爾看到的人覺得,這就是某個膽大又小心的苦主,實在忍不下去了,才偷偷投的。”
    劉正雄嘿嘿一笑,眼中閃著光:
    “大人放心,我曉得!保證辦得妥妥當當,誰也瞧不出破綻!”
    “到時候,咱們‘接到’舉報,順理成章去查案、抓人,誰也說不出半個不字!”
    “還能讓那些百姓覺得,嘿,真有人敢告狀,而且告了還真有用!”
    蘇夜點了點頭,不再多說。
    劉正雄興衝衝地領命而去,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值房裏恢複了安靜。
    蘇夜重新坐回椅中,指尖輕輕敲打著桌麵。
    陳情箱從來就不是為了等待救贖,而是一麵旗幟,一個宣告。
    也是一把……可以隨時塞進合適“罪證”的萬能鑰匙。
    百姓的信任固然虛無縹緲,但“依法辦事”的程序正義和“民意洶洶”,哪怕是製造出來的民意。
    在某些時候,卻是最堅硬不過的鎧甲和最鋒利的矛。
    南城這潭水,既然已經攪動,那就不妨,讓它更渾濁一些。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南城治安司衙門外的街道還帶著一夜的涼意。
    幾個早起趕路的行人,遠遠就看見劉正雄帶著兩個差役,像前幾日一樣,走到那麵掛了好幾天的“陳情箱”跟前。
    “看,又來了,每日例行公事。”
    “有什麽用?還不是空的?做樣子給誰看?”
    “這蘇大人也是,折騰這麽多天,一個水花都沒見著,不嫌丟人?”
    “說不定今天就能從裏麵變出金元寶來呢?哈哈!”
    低聲的議論和毫不掩飾的譏笑聲從路邊幾個早點攤和匆匆走過的行人中傳來。
    沒人對這麵箱子抱有任何期待,甚至已經將它當成了南城一個新的笑話。
    劉正雄仿佛沒聽見那些議論,板著臉,按照程序。
    先檢查了一下箱鎖,然後示意手下打開箱蓋。
    旁邊的差役伸手進去摸索,臉上原本也是例行公事的麻木。
    但下一刻,他的手停住了,臉上的表情從麻木變成了驚訝,甚至有些不敢置信。
    他掏了掏,竟然抓出了幾個紙團!
    “劉……劉典史!有……有東西!”那差役的聲音因為意外而有些變調。
    劉正雄眼中精光一閃,臉上瞬間堆起驚喜的誇張表情。
    一步跨上前,幾乎是搶一般將那幾封紙團接了過來,高高舉起。
    對著漸漸開始聚集目光的街道方向大喊:
    “有匿名信!真的有人投匿名信了!蒼天有眼,百姓信我們了!大人!大人!有人舉報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呐喊,瞬間打破了清晨街道的平靜。
    路過的行人、早點攤的食客、附近店鋪探頭張望的夥計……
    所有人都愣住了,詫異地看向劉正雄和他手中那幾封不起眼的紙團。
    “什麽?真有傻子投信了?”
    “假的吧?是不是他們自己放進去的?”
    “看著不像啊……你看劉典史那樣子,激動成那樣……”
    “走走走,去看看!難道真有不怕死的?”
    人群的好奇心被徹底勾了起來,不少人開始向衙門口聚攏,伸長脖子張望,議論聲嗡嗡作響。
    劉正雄高舉著“證據”,像是捧著什麽稀世珍寶。
    在一眾差役的“簇擁”和越來越多百姓好奇、懷疑、驚訝的目光注視下。
    一路小跑著衝進了衙門,嘴裏還不停高喊著:
    “大人!大人!匿名舉報信!好幾封!”
    這動靜鬧得極大,幾乎半個南城治安司衙門內外的人都聽見了。
    外麵圍觀的百姓也越聚越多,都想看看這出戲到底要怎麽唱下去。
    劉正雄氣喘籲籲地闖進來,將手中那幾封紙團鄭重地放在蘇夜勉強:
    “大人!您看!陳情箱!真的收到匿名舉報信了!不止一封!”
    蘇夜也立即做出一副驚喜模樣,拿起一封展開。
    紙上的字跡歪歪扭扭,語句不甚通順,還有些錯別字,但所寫的內容卻清晰指向某處不法。
    正是關於菜市口王屠戶霸占攤位、毆打菜農的控訴!
    他又迅速拿起另外幾封,內容大同小異,有的詳細些,有的更簡略,但都指向王屠戶的惡行。
    還有一封則含糊地提到了碼頭區有女子失蹤的傳聞。
    蘇夜臉上的表情從驚喜慢慢轉為凝重,又從凝重化作憤怒。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大喝道:
    “好!好!百姓終究是信本官,信這南城治安司!”
    “本官奉旨整肅南城,正愁無有頭緒,如今民意在此,冤情在此,豈能辜負?!”
    他拿起那幾封舉報信,對著聞聲趕來的王石、陳山等一幹差役。
    以及門外隱約能聽到動靜的百姓方向,朗聲道:
    “匿名舉報,言之鑿鑿!菜市口王屠戶,長期欺行霸市,毆傷良民!”
    “碼頭區更有女子失蹤疑案!此等惡行,天理難容,王法不容!”
    他目光銳利地掃過眾人:“王石!”
    “屬下在!”王石精神一振,出列抱拳。
    蘇夜猛地一揮手。
    “本官命你,即刻帶得力人手,務必將王屠戶捉拿歸案!”
    “是!屬下領命!”王石大聲應道,轉身便點了幾名精幹捕快,匆匆而去。
    安排完這些,蘇夜似乎餘怒未消,又對劉正雄道:
    “將這些舉報信妥善收好,登記在案。”
    “待證據齊全,本官要親自升堂,公開審理!若查證屬實,定嚴懲不貸,還百姓公道!”
    “若係誣告,也必還人清白,追究誣告之責!”
    “是!大人!”劉正雄大聲應和,臉上滿是激動。
    門外旁聽的百姓們,雖然大半還是將信將疑。
    但看到蘇夜這番“雷厲風行”、“怒發衝冠”的表演,又見差役們真的被派出去查案了。
    心中那根深蒂固的懷疑堤壩,終究被撬開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縫隙。
    “好像……來真的?”
    “派出去查了?不會是演戲吧?”
    “看看再說,看看那王屠戶最後到底抓不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