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天不應 第二章 救命的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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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毅是我搬來這棟樓後,最先交心的鄰居。他那口帶著鄉音的普通話裏,總裹著股不服輸的韌勁兒——街坊們都愛說,三年前他揣著兜裏最後一張皺巴巴的火車票來這兒時,連頓熱乎飯都舍不得吃,如今卻憑著“做人不耍滑、做事不欺心”,把一家小加工廠辦得有聲有色。每次樓下納涼,總有大爺指著他教育孩子:“瞧瞧文毅叔叔,這才叫靠自己混出個人樣!”
我剛搬來那會兒,總在電梯裏碰見他抱著零件盒匆匆忙忙,一來二去便熟了。他會拎著老家寄來的鮮玉米敲我家門,我也常喊他來家裏喝兩盅。林慧總說:“文毅這小夥子實誠,跟他處著舒坦。”我們倆也確實投緣,聊起各自在外打拚的苦,總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默契,沒過多久就成了能搭著肩膀說心裏話的兄弟。
可誰也沒料到,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竟把文毅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小區封控那陣子,我總在陽台看見他站在樓下抽煙,以前挺精神的一個人,短短幾天就像被抽走了魂——眼角的皺紋堆得能夾死蚊子,鬢角也冒出了好幾縷白發。每次我隔著窗戶跟他打招呼,他都隻是苦笑著揮揮手,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那天夜裏,我正和林慧收拾家務,忽然聽見樓下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像根細針似的紮人。我倆趕緊披了件外套往下跑,剛到文毅家門口,哭聲就更清楚了,還混著孩子壓抑的抽泣。我抬手使勁拍門,好一會兒門才開,文毅的愛人紅著眼圈站在門口,眼眶腫得像核桃,她家孩子縮在牆角,小手攥著衣角,眼淚還掛在腮幫子上。屋裏沒開燈,黑沉沉的,連口熱乎氣都沒有,顯然娘倆壓根沒心思吃飯。
“文毅呢?這是出什麽事了?”我剛問出口,文毅的愛人就忍不住了,眼淚“唰”地一下又流了下來,連話都說不囫圇。林慧趕緊拉了拉我的胳膊,輕聲說:“你先上樓把咱剛熱的飯菜端下來,孩子餓壞了可不行。”我點點頭,轉身就往樓上跑,心裏七上八下的,總覺得要出大事。
等我端著飯菜下來時,林慧已經幫孩子洗了臉,正哄著孩子吃飯。文毅的愛人坐在沙發上,手裏攥著張紙巾,還在不停抹眼淚。林慧見我來了,悄悄拉著我走到門外,輕輕帶上門,聲音壓得很低:“文毅被法警帶走了。”我心裏“咯噔”一下,林慧接著說:“疫情前他有筆訂單沒回款,欠了工人幾個月工資,結果有工人去勞動仲裁了,說他沒簽勞動合同,要雙倍工資還得補保險。家裏的錢全拿出去發工資了,還是不夠,今天法警說,明天再湊不齊錢就拘留。他愛人說,要是真拘留了,這幾年的心血就全沒了——工廠的機器還在還貸款,一停產肯定就得倒閉,到時候真是一點退路都沒了。”
“我跟她說,鄰居們會幫襯著,讓她別慌。”林慧看著我,眼神裏帶著點期待,“你人脈廣,能不能幫著問問,這事真這麽嚴重嗎?”我沒敢耽擱,掏出手機就給朋友打電話,電話裏朋友的話和林慧說的差不多:“工人的工資是底線,沒法通融。好在還差得不多,就兩三個工人的錢,總共三萬多。”
掛了電話,我把情況跟林慧一說,她沒猶豫,直接說:“幫!咱攢著買裝飾畫的錢,不正好夠嗎?畫什麽時候買都行,文毅這坎兒要是過不去,就真完了。”我心裏一陣暖,其實我也早想幫他,就是怕林慧有想法,沒想到她比我還幹脆。
第二天一早,我就把錢轉到了文毅的賬戶上,還讓他愛人趕緊去接他。晚上我下班回家,剛到樓下就聽見家裏熱熱鬧鬧的,推開門一看,文毅兩口子正和幾個鄰居坐在客廳裏,桌上還擺著水果點心。鄰居張大爺一見我,立馬站起來拉著我的手:“今天別做飯了,我們幾個湊錢訂了館子,一是給文毅兩口壓驚,二是得好好謝謝你——咱樓裏又多了個熱心腸的好鄰居!”
飯桌上,文毅端著酒杯,手都在抖,話沒說兩句就紅了眼:“哥,要是沒有你,我這一家子真就垮了。這錢我肯定盡快還,你放心!”鄰居們也輪番過來敬酒,你一言我一語地誇我,我被說得暈乎乎的,酒一杯接一杯地喝,走回家時腳步都飄,像踩著彈簧似的。林慧扶著我,趁沒人的時候偷偷親了我一下,那感覺甜滋滋的,我舉著胳膊大著舌頭喊:“錢……錢算啥?親……親情、友……友情才重要!”後麵的事我就記不清了,隻記得林慧無奈又好笑的眼神。
我原以為幫文毅渡過這關,他的工廠就能慢慢好起來,可現實偏偏不遂人願。沒幾天,文毅就又愁眉苦臉地找我了——之前鬧著要工資的那幾個工人,拿了賠償和工資後,轉頭就辭了職。工廠裏剩下的工人本就不多,這一下更是沒人幹活了,機器就那麽冷冰冰地擺在車間裏,文毅守著空蕩蕩的廠子,急得滿嘴起泡。
更糟的是,他剛接了個大訂單,合同裏寫得明明白白,要是逾期交貨,就得賠一大筆違約金。文毅連著好幾天沒回家,吃住都在廠裏,整個人瘦得脫了形。他愛人實在放心不下,夜裏哭著跑到我家:“哥,你去勸勸他吧,他都好幾天沒好好吃飯了,再這麽熬下去,身子該垮了!”
我一聽,趕緊跟著她往工廠跑。夜裏的工廠黑漆漆的,隻有辦公室亮著一盞小燈,昏昏暗暗的光透過窗戶照出來,透著股說不出的淒涼。推開門,我看見文毅蜷縮在沙發上,頭發亂糟糟的,臉上滿是胡茬,眼睛裏布滿了血絲,整個人像被抽幹了力氣,連站起來都得扶著沙發扶手。
“哥,你來了……”他聲音沙啞,剛說完就哽咽了,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掉,“我對不起你,我真的不想活了……你幫我湊了錢,我還以為能躲過一劫,可現在……訂單完不成,違約金我根本賠不起,工廠還是得倒閉……”說著,他“撲通”一聲就給我跪下了,我趕緊伸手去扶,可他怎麽都不起來,一個大男人哭得像個孩子:“哥,我該怎麽辦啊?我這幾年的心血,難道就這麽沒了嗎?”
我心裏也不好受,蹲下來拍著他的背:“你先起來,咱慢慢說。到底還差多少?有沒有別的辦法?”文毅抹了把眼淚,聲音帶著哭腔:“訂單要趕工,至少得再招十幾個工人,還得買一批原材料,算下來……還得要十萬。我問遍了親戚朋友,沒人敢借我了,銀行也不肯貸款……”
我皺著眉,心裏犯了難——十萬不是小數目,我手裏的積蓄本就不多,之前幫他湊了三萬,剩下的錢還要留著應急。可看著文毅絕望的樣子,我又狠不下心來。林慧知道後,沉默了好久,最後還是說:“幫吧,畢竟是兄弟,總不能看著他真走投無路。咱把定期存款取出來,雖然會損失點利息,但總比文毅垮了強。”
我知道林慧是心疼我,但更心疼文毅的處境。第二天,我就把定期存款取了出來,加上手裏的流動資金,湊夠十萬給了文毅。他拿著錢,一個勁兒地給我鞠躬,說等工廠好轉了,一定連本帶利還我。
可我沒料到,這十萬塊錢,竟成了我越陷越深的開始。文毅招了工人,買了原材料,工廠總算開了工,可沒幹幾天,就有工人反映機器老化,經常出故障,根本沒法正常生產。文毅又來找我,說要是不換幾台新機器,訂單還是趕不上,到時候還是得賠違約金。我看著他焦急的樣子,想起之前已經投了三萬,要是現在不幫,之前的錢也打了水漂,隻能咬咬牙,又從朋友那兒借了五萬,給文毅換了機器。
本以為這次總能順利了,可命運偏要跟文毅作對。就在訂單快完成的時候,原材料供應商突然說要漲價,不然就不供貨。文毅急得團團轉,又來找我求助:“哥,就差最後一步了,供應商要漲三萬,我實在沒轍了……”
我看著他,心裏像壓了塊石頭——我已經把能借的錢都借了,手裏實在沒錢了。可文毅眼裏的期待,還有之前投進去的十八萬,像根繩子似的牽著我,讓我沒法撒手。最後,我隻能硬著頭皮和文毅說道:“既然這樣了,咱們就背水一戰吧,錢我也拿不出了,隻能抵押我的房子了,既然抵了就多貸一點吧,你更新一下機器,趕緊把訂單弄完。掙錢把錢抓緊還給我。”
我沒有和林慧商量私自做了決定,向銀行抵押房產貸款一百萬,直到銀行需要家屬簽字,我不得不叫上林慧。林慧在銀行默默的簽了字,沒有說話。
回到家,林慧看著我,眼圈帶著淚水輕輕歎了口氣:“你啊,怎麽不和我商量一下,這些年我們努力到現在,你心再軟,可咱也得為自己留條後路啊。”雖然她的話不重,但這麽多年了,也還是第一次和我說這樣的話。
我有些愧疚的說:“我知道你擔心,可事到如今,我已經騎虎難下了——我總想著,再幫文毅一次,他就能渡過難關,到時候我們的錢也能拿回來。”
做了這種事,我就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用眼瞄了喵林慧,接著又說到:“文毅說了,這次合同利潤不錯,應該很快就會把錢掙上來。”用這話安慰著林慧,更好像是在安慰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