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暖水濯足處,生死兩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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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低垂,教職工宿舍區一片靜謐。蘇念、林晚、鍾浩然三人站在秦楓老師家門外,深吸一口氣,彼此交換了一個堅定的眼神。宿舍裏那本泛黃的《異苑》和那句“暖水濯我足,剪紙招我魂”如同沉重的烙印,催促著他們必須行動。
    門鈴響起,片刻後,門開了。
    門內的秦楓看到去而複返的三人,臉上明顯露出驚訝,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他依舊穿著那件居家的毛衣,但眼下的青影在玄關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更深了,整個人透著一股強撐的疲憊。
    “蘇念?林晚?浩然?你們…怎麽又回來了?落下什麽東西了嗎?”秦楓的聲音帶著一絲不自然的沙啞,下意識地想擋住門內彌漫出的濃鬱異香。
    “秦老師,”鍾浩然搶先開口,臉上擠出一個招牌式的、帶著點誇張的“關心”笑容,試圖用他慣常的逗比風格打破僵局,“我們這不是擔心師娘嘛!下午沒見著,心裏不踏實!您看,我們仨一合計,得,再跑一趟!順便給您帶了點…呃…安神的…呃…宵夜?”他手裏拎著個從樓下便利店臨時買的果籃,顯得有點滑稽。
    林晚連忙把手裏一個保溫桶遞過去,聲音輕柔:“秦老師,這是我們自己熬的一點安神助眠的蓮子百合羹,您和師娘都喝點吧。”
    秦楓看著他們,眼神複雜,有疑惑,有警惕,也有一絲被關心的觸動。他沉默了幾秒,側身讓開:“進來吧…外麵涼。”
    三人再次踏入這個充滿異香的客廳。濃鬱的犀角香氣比下午更加粘稠,幾乎形成實質,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客廳的窗簾拉著,燈光調得很暗,氣氛顯得壓抑而詭異。秦楓沒有開大燈,隻是示意他們在沙發上坐下。
    “小靜她…還沒回來。研討會可能拖堂了。”秦楓坐在對麵的單人沙發上,雙手無意識地絞在一起,目光有些躲閃。這個借口在此時此地,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鍾浩然把果籃放在茶幾上,搓了搓手,環顧四周,誇張地吸了吸鼻子:“謔!秦老師,您這香薰勁兒可真大!聞著是挺安神的,感覺魂兒都快飄起來了!這啥牌子啊?回頭我也給我老祖宗…哦不,給我自己買點!”他故意把話題往“香薰”上引,試圖打開突破口。
    秦楓嘴角勉強扯動了一下,沒有接話,眼神裏的警惕更深了。
    蘇念知道,不能再繞圈子了。他看著秦楓老師那強撐的憔悴麵容,看著他眼底深處那濃得化不開的痛苦和絕望,心中最後一絲猶豫也消失了。他深吸一口氣,那濃鬱的犀角香氣仿佛帶著冰冷的觸感鑽入肺腑。
    “秦老師,”蘇念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沉穩,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這味道…不是香薰,對嗎?”
    秦楓身體猛地一僵,霍然抬頭看向蘇念,眼神銳利如刀,帶著被戳穿秘密的驚怒和一絲…恐懼。
    蘇念迎著他的目光,沒有絲毫退縮,繼續平靜地說道:“生犀不敢燒,燃之有異香,沾衣帶,人能與鬼通。” 他緩緩念出這句古老的記載。
    “暖水濯我足,剪紙招我魂。” 旁邊的鍾浩然緊跟著沉聲補充道。
    秦楓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幹幹淨淨,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身體晃了晃,重重地靠回沙發背。他眼中的驚怒被巨大的震驚和難以置信取代,嘴唇顫抖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林晚看著秦楓瞬間崩潰的樣子,眼圈一紅,忍不住哽咽道:“秦老師…我們都知道了…您…您別再瞞著我們了…”
    客廳裏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犀角香燃燒時細微的劈啪聲或許是心理作用),以及秦楓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那濃鬱的香氣仿佛凝固了空氣,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良久,秦楓才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眼前三個年輕的學生,那眼神不再是溫和的師長,而是一個被逼到懸崖邊緣、遍體鱗傷的困獸。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你們…果然不是普通學生。通陰陽?嗬…難怪…難怪你們能聞出來…能看出來…” 他自嘲地搖搖頭,最後一絲偽裝也徹底卸下,隻剩下無邊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悲涼。
    他不再隱瞞,也不需要隱瞞了。壓抑了太久的痛苦和秘密如同決堤的洪水,伴隨著絕望的傾訴,洶湧而出。
    “我和小靜…是從大山裏爬出來的孩子。”秦楓的聲音帶著遙遠的回憶,眼神空洞地望著虛空,“同一個村,同一條泥濘的上學路。家裏窮,念書是我們唯一的出路。她成績比我好,尤其是語文,寫得一手好文章。我嘛,對草藥、針灸這些老祖宗的東西感興趣…”
    他的聲音漸漸有了溫度,仿佛回到了那段雖然艱苦卻充滿希望的歲月:“高中那會兒,她每天走十幾裏山路來我們鎮上借讀,晚上再走回去。我怕她一個人走夜路危險,就陪著她。冬天路滑,她摔過跤,我背著她走;夏天暴雨衝垮了橋,我背著她趟過齊腰深的水…那時候,路真長啊,天也真黑,但我們倆心裏都揣著一團火,想著一定要考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過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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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我們真的考上了。她去了師範大學中文係,我考進了中醫學院。學費是鄉親們湊的,雞蛋、臘肉…都給我們換成了車票和書本錢。”秦楓的眼中泛起淚光,“大學四年,我們省吃儉用,她當家教補貼我學針灸買針具的錢,我省下生活費給她買喜歡的書…日子還是緊巴巴的,但心裏是甜的。我們約定好了,畢業就結婚,一起留在這座城市,當老師,治病救人,教書育人…”
    “我們做到了。”秦楓的臉上露出一絲短暫而虛幻的幸福,“畢業後,她進了師大,我留校任教。前幾年,我們終於攢夠了首付,買了這套小房子,結婚了。日子就像我們當初憧憬的那樣,平靜,安穩,充滿了書卷氣和藥香…她備課,我看醫案;她給學生批作文,我給病人紮針…我以為,苦盡甘來,老天爺終於眷顧我們了…”
    他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而痛苦,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可是…天不從人願!就在三個月前…一個下雨的晚上…她…她去參加一個教研活動,回來的路上…過馬路的時候…” 秦楓猛地捂住臉,淚水從指縫中洶湧而出,壓抑的嗚咽聲在寂靜的客廳裏顯得格外淒楚。
    “一輛失控的車…她…她都沒來得及反應…” 他泣不成聲,巨大的悲痛幾乎將他淹沒,“送到醫院…已經…已經…”
    蘇念三人靜靜地聽著,心中充滿了酸楚。林晚早已淚流滿麵,鍾浩然也緊緊抿著嘴唇,眼圈發紅。
    秦楓用力抹了一把臉,通紅的眼睛裏隻剩下一種近乎瘋狂的執念:“她走了…我的世界…塌了!什麽都沒了意義!我抱著她冰冷的身體…怎麽喊她都不應…我不信!我不甘心!”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灼熱地看向客廳角落一個不起眼的香案,上麵一個造型古樸的香爐正嫋嫋升起淡青色的煙,那濃鬱的異香正是來源於此!
    “收拾她遺物的時候…我在她書房最底層的箱子裏,發現了一本…一本她家祖上傳下來的、用油布包著的古籍手抄本!上麵…上麵就記載著這個法子!”秦楓的聲音帶著一種病態的激動,“‘暖水濯足,剪紙招魂,犀角通幽’…我當時…我當時就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什麽代價!什麽天道!我都不在乎!我隻想…隻想再見到她!再和她說說話!”
    “我…我照著做了…”秦楓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恍惚和難以置信,“用她最喜歡的那把銀剪刀,剪了一個小小的紙人…用溫泉水,一遍遍擦拭她的…她的腳…然後…點燃了我花光了所有積蓄,托人從南洋黑市輾轉弄來的…一小塊據說有百年靈性的生犀角…”
    他的眼神變得空洞而遙遠,仿佛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裏:“香點著了…那股奇異的香味彌漫開…然後…然後我就聽到了…她的聲音!很輕…很模糊…像是在夢裏…再然後…我看到了…看到了她的影子!在煙霧裏…越來越清晰…”
    秦楓的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巨大幸福和極致痛苦的扭曲表情:“她回來了!她真的回來了!雖然…雖然她的身體是涼的…她記不清很多事…有時會迷路…但她認得我!她會對我笑!會聽我說話!我能抱著她!這就夠了!這就夠了啊!” 他嘶喊著,仿佛在向整個世界宣告他這逆天而得的“幸福”。
    “可是秦老師!”蘇念再也忍不住,聲音帶著痛心和急切,“您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師娘的魂魄被強行滯留陽間,不入輪回!時間久了,她會迷失在陰陽縫隙,忘記一切,最終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而您呢?日夜點燃犀角香,身處鬼氣之中,陽氣被不斷侵蝕!您看您現在的樣子!眼窩深陷,印堂發黑,氣息虛浮!您在用您的命元、您的生機去供養這個虛假的存在!這樣下去,您會油盡燈枯,師娘的魂魄也會在您倒下那一刻徹底崩潰消散!你們最終都會萬劫不複!”
    蘇念的話如同冰冷的尖刀,狠狠刺破了秦楓用絕望和執念構築的幻夢。他臉上的激動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茫然和…恐懼。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微微顫抖的雙手,又看向那嫋嫋青煙的香爐,身體如同秋風中的落葉般劇烈地顫抖起來。
    客廳裏,隻剩下秦楓壓抑的、絕望的嗚咽,和那濃鬱得令人窒息的犀角異香。這用深情與絕望點燃的香,此刻聞起來,卻充滿了死亡與毀滅的氣息。蘇念三人看著眼前崩潰的老師,心中充滿了沉重與無力,卻也更加堅定了要將他從這深淵邊緣拉回來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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