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八千英魂,隨她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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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劇本圍讀會不歡而散。
    魏鬆宣布決定後,總編劇李軍沒有再說一個字。
    他隻是緩緩地坐回椅子上,收拾好自己麵前那份被批注得密密麻麻的劇本,放進公文包,
    然後站起身,對著魏鬆,也對著所有人,僵硬地點了一下頭,轉身離去。
    長青娛樂的製片人想說點什麽,被魏鬆一個手勢製止了。
    江辭看著李軍離去的方向,沒有說話。
    這天晚上,李軍把自己關在了酒店的房間裏。
    手機關機。
    門鈴按爛了也不開。
    魏鬆派人送來的晚餐,原封不動地放在門口。
    房間裏隻有一盞昏黃的台燈亮著,光線將他伏在桌前的身影拉得很長。
    桌上攤開的,正是那份他耗費了五年心血的劇本。
    李軍的手指,撫過劇本上自己用紅筆寫下的密密麻麻的批注,每一處人物弧光的轉折和台詞的韻腳,都凝聚著他的心血。
    如今這一切,都被一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用一種他最鄙夷的方式,輕描淡寫地否定了。
    “意難平”。
    李軍在心裏咀嚼著這個詞,隻覺得滿嘴苦澀和荒唐。
    這是什麽?
    這是投機取巧!這是對觀眾情緒的廉價操弄!
    他李軍寫了三十年劇本,追求的是人物的真實,是悲劇內核帶來的巨大衝擊力和反思。
    什麽時候評價一部作品好壞的標準,變成了能不能讓觀眾“意難平”?
    他並非不能接受修改。
    從業多年,劇本被改得麵目全非的情況他也經曆過。
    但他無法接受的,是修改的理由。
    不是為了讓人物更立體,而是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市場爆款邏輯”。
    這是對他作為一個創作者的踐踏。
    江辭那個年輕人,還有那個叫趙穎菲的女孩。
    一個拋出理論,一個身體力行。
    配合得天衣無縫。
    怒火在胸膛裏翻湧。
    李軍猛地站起身,在狹小的房間裏來回踱步。
    不行。
    不能就這麽算了。
    他要證明江辭所謂的“戰舞”,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告訴整個劇組的人,虞姬的“善舞”,究竟是什麽!
    李軍停下腳步,拖出了隨身帶來的三個巨大行李箱。
    “砰”的一聲,箱子被打開。
    裏麵全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卷軸、拓本和厚厚的資料夾。
    這是他五年來的心血結晶,他為了寫好《漢楚傳奇》,從各地博物館、古籍圖書館,親自拓印、複刻、整理來的楚漢史料。
    他要從這裏麵,找出反駁“破陣舞”的鐵證。
    李軍戴上眼鏡,紮進了故紙堆裏。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窗外的夜色,濃得化不開。
    酒店房間裏,隻有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他先是翻閱了所有關於項羽和虞姬生平的記載,從《史記》到各種野史雜談,
    其中提到虞姬舞蹈的段落,都隻有“善舞”、“為王舞”這樣籠統的描述。
    找不到。
    他轉而開始查閱楚地的風俗文化。
    音樂,祭祀,宴飲。
    大量的資料顯示,楚地的樂舞,以其華美、浪漫和巫風鬼氣著稱,屈原的《九歌》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更加堅定了他的判斷。
    在一個充滿了浪漫主義和巫祝文化的國度,虞姬的舞怎麽可能是充滿殺伐之氣的戰舞?
    荒謬!
    李軍翻閱的速度越來越快。
    早上五點。
    李軍已經不眠不休地翻了近十個小時。
    他的雙眼布滿血絲,精神卻處在一種高度亢奮的偏執狀態。
    他又打開了一卷資料,這是一份關於楚地樂府風俗的考據殘篇拓本,是他從一位老友那裏淘來的孤本,紙張脆弱,字跡模糊。
    他逐字逐句地讀著,尋找著任何蛛絲馬跡。
    殘篇的主體內容,大多是關於楚地民歌的調式和樂器考證,艱深晦澀。
    李軍的動作忽然一頓。
    他的手指,停在了拓本的末尾。
    那裏有一行幾乎被磨損殆盡的蠅頭小字,是前人留下的注釋。
    因為太過模糊,他不得不湊得極近,幾乎要貼在紙麵上,才勉強辨認出來。
    “楚聲悲壯,常為軍中送魂之調……”
    讀到這裏,李軍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繼續往下看。
    “……以舞祭戰死者,名曰……”
    那個關鍵的字,因為磨損,已經看不清全貌,隻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
    李軍屏住呼吸,用指尖拂去上麵的灰塵。
    “……踏營。”
    “踏營”這兩個字,在李軍腦中炸開!
    他整個人僵在了原地,手裏還捏著那張脆弱的殘篇,一動不動。
    踏營?
    踏平敵營?
    他的腦海裏,瞬間閃回了下午會議室裏,趙穎菲的那一段驚鴻之舞。
    那幹淨利落的劈砍!
    那模仿格擋的擰轉!
    那仿佛在敵陣中衝鋒的跳躍!
    他明白了。
    江辭那個年輕人所謂的“破陣舞”,與這種早已失傳的軍祭戰舞,在內核上不謀而合!
    他猛然醒悟。
    虞姬的最後一舞,並不是獻給項羽一個人的悲歌。
    而是獻給所有追隨霸王,戰死沙場的八千江東子弟的鎮魂曲!
    那這場悲劇的格局,將瞬間被拔高!
    從一個男人的末路,一個女人的殉情。
    升華為一個王朝的覆滅,一代將士的挽歌!
    這比他原本設計的,單純的“殉情”,立意要深刻何止十倍!
    李軍渾身顫抖起來。
    他錯得離譜。
    他一直想把虞姬塑造成項羽唯一的溫柔鄉,
    卻忘了能讓那個目空一切的西楚霸王至死不渝的女人,
    她的靈魂裏怎麽可能隻有溫柔?
    她的骨子裏,同樣刻著屬於楚人的,那種寧死不屈的剛烈!
    “破陣舞……”
    “踏營……”
    李軍喃喃自語,他一把抓起桌上的劇本,翻到最後一頁,又拿起紅筆。
    但這一次,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發現自己竟然無法下筆。
    因為他腦海中構想的畫麵,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原本的劇本框架。
    他需要和那個年輕人聊聊。
    不是探討。
    他必須立刻見到他!
    李軍丟下筆,猛地拉開房門,衝了出去。
    走廊裏空無一人。
    他甚至不知道江辭住在哪個房間。
    他衝到電梯口,瘋狂地按著按鈕,就在這時,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了。
    江辭正站在電梯裏,看樣子是打算出門晨練。
    看到門口站著雙眼通紅,狀若瘋魔的李軍,江辭也愣了一下。
    “李老師?”
    李軍一把抓住江辭的胳膊,說出的第一句話,卻讓江辭有些意外。
    “你是怎麽知道的?”
    江辭看著他,沒有流露出絲毫的驚訝,隻是平靜地回答。
    “我不知道。”
    “我隻是覺得應該這樣。”
    李軍死死盯著他,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麽。
    但那張年輕的臉上,隻有一片坦然。
    李軍緩緩鬆開了手。
    “你說的對。”
    “破陣舞是八千子弟,隨我出征,無一人生還的不平!”
    “是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的不平!”
    “這支舞,要跳出他們的魂!”
    江辭安靜地聽著,然後點了點頭。
    “我正是此意。”
    李軍看著江辭。
    這個年輕人,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觸碰角色的靈魂。
    一種巨大的靈感,衝擊著李軍的大腦,他忽然又抓住了江辭。
    “不行,光跳舞還不夠!”
    李軍雙眼放光,那是一種創作的狂熱。
    “垓下之圍,漢軍有歌。”
    “楚軍也該有!”
    “八千人,不該是無聲的鬼魂!”
    江辭看著眼前這個狀若瘋魔的老編劇,心中並無意外。
    一個真正的創作者,在觸碰到最核心的藝術靈感時,都會是這個樣子。
    他隻是問了一句。
    “李老師,你想怎麽做?”
    李軍的嘴角咧開一個近乎癲狂的笑容。
    “我要在‘破陣舞’裏,加入楚歌合唱!”
    “八千英魂,隨她一同,唱給他們的王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