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麵目見之!

字數:5473   加入書籤

A+A-


    趙穎菲的出現,讓原本喧鬧的片場詭異地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江辭和她身上來回橫跳。
    空氣裏彌漫開一種“正主來了”的奇特儀式感。
    竊竊私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屏住呼吸的注視。
    魏鬆從監視器後走了出來。
    臉上的情緒混雜,看不出是怒是喜。
    他走到趙穎菲麵前,上下打量著這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女主角。
    “你怎麽來了?”
    魏鬆的嗓音有些幹澀。
    趙穎菲的視線沒有落在他身上,而是始終定格在遠處那個孤直的背影上。
    江辭的背影。
    她輕聲開口。
    “霸王末路,虞姬當來送行。”
    一句話。
    讓周圍所有豎著耳朵偷聽的劇組人員,齊齊感到一陣寒意順著脊椎爬上後腦。
    頭皮發麻。
    拍戲的現實感,被這句話瞬間抽離得幹幹淨淨。
    一種宏大、悲壯的宿命感,籠罩了整個片場。
    就在這股悲涼氣氛被烘托到頂點時,江辭動了。
    他徑直穿過人群,走向了另一側的道具組。
    在眾人錯愕的注視下,他拿起了那把即將用於“自刎”的青銅劍。
    “鏘。”
    他修長的手指在劍身上輕輕一彈,發出一聲清越的悶響。
    然後,他用一種極度冷靜的語調,問向旁邊已經看呆了的道具老師。
    “老師,這把劍的配重,是按照出土文物的1:1複製品做的嗎?”
    道具老師:“啊?”
    江辭繼續問,條理清晰,不帶半分情感。
    “我想確認一下,揮劍,從觸碰到割裂頸動脈的最終阻力感。”
    “……”
    整個片場,死一般的寂靜。
    那份剛剛被趙穎菲一句話點燃的千古悲涼,那份史詩般的宿命感,被他這句提問,瞬間擊得粉碎。
    助理孫洲站在不遠處,急得額頭冷汗直流。
    完了!
    又犯病了!
    哥!祖宗!你看看場合啊!
    人家“虞姬”都來為你送行了,氣氛都到這兒了,你在幹什麽?你在質檢凶器?
    你這是項羽還是片場品控經理啊!
    周圍的工作人員麵麵相覷,臉上的神情,從震驚到茫然,再到一種想笑又不敢笑的扭曲。
    這……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外科手術式表演”?
    這也太外科了吧!
    連自刎的阻力感都要計算到小數點後兩位嗎?
    魏鬆站在監視器旁,隻是深深地看了江辭一眼,
    那雙渾濁的眼睛裏,翻湧著瘋狂的期待。
    然後,他猛地轉身坐回自己的導演椅。
    他抓起擴音器,吼出了那兩個字。
    “ACtiOn!”
    刹那間。
    嗚咽悲涼的楚歌,從片場四麵八方設置的巨大音響中傳來。
    蒼涼的鼓點,一下,又一下。
    沉重地敲在現場每一個人的心上。
    鏡頭推向江辭。
    前一秒,他還是那個拿著道具劍,冷靜分析技術參數的“片場質檢員”。
    歌聲響起的瞬間。
    他周身的氣質,判若兩人。
    那股盤桓在他身上的,屬於現代青年的清爽和疏離感,徹底褪去。
    一種屬於末路英雄的,沉重如山嶽的疲憊與血腥氣出現在他身上。
    他垂下手臂,那把青銅劍在他手中,不再是一件道具。
    而是陪伴他征戰一生,飲盡無數鮮血的佩劍“天龍破城”。
    他緩緩抬起頭。
    那個腦回路清奇的江辭,消失了。
    站在那裏的,是那個兵敗如山,被逼入絕境,滿身血汙、疲憊至極的西楚霸王。
    他不再是江辭。
    他就是項羽。
    他的臉上沒有癲狂,沒有不甘,隻有一種燃盡了所有希望和生命力之後的空茫。
    一種令人心悸的,徹底的虛無。
    項羽環視戰場。
    那些躺在地上的群眾演員,在他眼中,不再是領著盒飯的龍套。
    而是追隨他出生入死,此刻卻已盡數倒下的江東子弟兵。
    他仰起頭。
    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悲愴長笑。
    那笑聲嘶啞而低沉,不似宣泄,更像是一種內裏的崩塌,聽得人胸口發悶。
    就在他笑聲落下的瞬間。
    他的目光動了。
    他精準地落在了片場最不起眼的那個角落。
    落在了趙穎菲的身上。
    在江辭的視野裏,或者說,在項羽的視野裏。
    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模糊,淡化。
    冰冷的攝影棚,巨大的燈光設備,緊張的工作人員……所有的一切,都在褪色,都在遠去。
    他看到的,不是那個穿著素色便服,戴著鴨舌帽的趙穎菲。
    他看到的。
    是那個在四麵楚歌的垓下大帳中,為他最後舞了一曲《劍器行》,而後血濺當場的女人。
    他的虞姬。
    她的幻影,就靜靜地站在那裏,隔著時空,隔著生死,正看著他。
    這道幻影的出現,成了壓垮他意誌的最後一根稻草。
    讓他徹底完成了從“求生”到“求死”的最終心理轉變。
    敗了,無所謂。
    死了,無所謂。
    原來,她在這裏等他。
    這一刻,是江辭獻祭式的表演。
    更是角色本身,宿命的終點。
    他緩緩轉過頭,不再看她。
    他開口,說出了那句流傳千古的台詞。
    “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麵目見之!”
    他的嗓音破碎、幹澀。
    充滿了無盡的悔恨,與最後,那不肯低頭的驕傲。
    話音落。
    江辭沒有絲毫猶豫。
    他反手握劍。
    動作幹淨、利落、決絕。
    那把剛剛還在被他研究“阻力感”的青銅劍,狠狠劃過自己的脖頸。
    身體,轟然倒地。
    “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烏江岸邊那片浸濕的泥土。
    霸王,隕落。
    ……
    “卡——!”
    魏鬆那嘶啞到變形的吼聲,在許久之後,才艱難地響起。
    整個片場,陷入了長達一分鍾的絕對死寂。
    片場的眾人都被這場極致的、充滿了毀滅美感的悲劇表演,震懾在原地。
    他們分不清戲裏戲外,隻是呆呆地看著那個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角落裏。
    趙穎菲背靠著冰冷的牆壁,淚水早已衝垮了理智的堤壩,無聲地洶湧而下。
    她緊咬著手背,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可身體卻因那股巨大的悲慟而劇烈地顫抖著,幾近站立不穩。
    她看到的,不是一個演員完成了他的拍攝。
    她看到的是她的霸王,在她的麵前赴了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