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珠帶來的感知，總是比凡俗的聽覺更早觸及危險的漣漪。
    莉婭是在清晨冥想時被驚醒的——並非警鍾，而是識海中那枚溫吞旋轉的混沌珠傳來的一絲極其細微的、來自遠方的混亂悸動。那感覺，像是平靜湖麵被投入了一顆石子，蕩開的波紋帶著血腥與暴戾的氣息。
    她睜開眼，靜苑窗外還是一片靜謐的灰藍色。但很快，一陣急促到撕裂空氣的馬蹄聲，以及城牆上陡然變化的哨音，證實了她的感知。
    偵察小隊回來了，帶著傷亡與噩耗。
    城堡像一頭被驚醒的巨獸，在雷蒙德騎士長渾厚的號令聲中，迅速而有序地活動起來。警鍾長鳴，但那並非是慌亂的噪音，而是每一個齒輪按照預演開始咬合的啟動信號。鐵匠鋪的錘聲變得更加密集，士兵們奔跑的腳步聲沉重而堅定，仆役們推著滿載箭矢和滾木的輪車，發出吱呀呀的聲響。
    莉婭迅速整理好自己。她換上了一身便於行動的深藍色棉布長裙，外麵罩了一件皮質軟甲——這是她根據自己的設計，讓城堡裁縫改良的，輕便且關鍵部位嵌有薄鋼片。她將長發利落地編成辮子盤在腦後，然後拿起她那個看似普通，內部卻用修真界“須彌芥子”思路拓展過空間的小包，檢查了一下裏麵的物品：成包的止血粉、提神醒腦的藥膏、幾枚改良版的“閃光符石”，以及一些……她為這場“守城遊戲”準備的，“小小”的驚喜。
    她沒有立刻衝向城牆，而是先去了廚房區和醫務室。
    廚房裏，露絲奶奶正帶著一群婦女，將大塊大塊烤好的黑麵包和熏肉分裝。看到莉婭，老太太抹了把額頭的汗，語氣裏帶著擔憂卻毫不慌亂：“莉婭小姐，您怎麽到這兒來了？前麵情況怎麽樣？”
    “獸潮來了，但我們準備好了。”莉婭語氣平靜，這種鎮定無形中感染了周圍的人。她拿出幾個小紙包遞給露絲奶奶，“露絲奶奶，把這些藥草粉混在等下煮湯的大鍋裏，能幫大家提氣，緩解疲勞。”
    “哎喲，還是您想得周到！”露絲奶奶連忙接過，又指了指旁邊幾個冒著熱氣的大桶，“熱水和幹淨的布都按您之前吩咐的，準備了好多。”
    莉婭點點頭，又轉向醫務室。阿爾弗牧師已經帶著學徒將手術器械、繃帶和常規藥膏擺放整齊。看到莉婭，他立刻迎了上來，眼神裏不再是之前的審視，而是全然的信任與期待：“莉婭小姐，您那些特效的止血粉……”
    “這裏。”莉婭從包裏取出好幾個鼓囊囊的羊皮紙包，“直接撒在傷口上即可，效果比常規藥粉好。另外，”她又拿出幾個顏色更深的藥包，“這是‘麻痹散’，如果遇到需要緊急截肢或者處理極大痛苦的傷員，少量外敷在傷口周圍，可以暫時阻斷痛覺。切記，不可內服，且一次用量不能超過這個小勺。”她特意強調，並展示了一個極小的木勺。
    阿爾弗牧師如獲至寶，小心地接過，嘴裏喃喃：“阻斷痛覺……神乎其技……”
    做完這些，莉婭才走向城牆。她沒有像普通民眾一樣被勸阻，因為無論是雷蒙德還是亞瑟，都默認了她在這場防禦戰中的“特殊顧問”身份。
    登上城牆，視野豁然開朗。初升的朝陽給冰冷的牆垛鍍上了一層金邊，卻無法驅散遠方地平線上那條正在不斷擴大的、汙濁的“黑線”。風中帶來的不再是青草與鬆木的清香，而是一股隱隱的腥臊氣和塵土味。
    雷蒙德全身覆甲，像一尊鐵塔般立在城樓最高處，不斷發出指令，調配著兵力。他看到莉婭，隻是凝重地點了點頭，目光便再次投向遠方。
    莉婭找到一處視野良好的位置，從包裏拿出一個單筒“望遠鏡”——這並非光學玻璃製品，而是她將一小片混沌珠邊緣剝離的、具有“水鏡術”效果的透明晶片，嵌在黃銅管裏製成。透過它，遠方的景象被拉近、放大。
    她看到了奔騰的獸群。衝在最前麵的是速度極快的影豹和狼形魔獸，它們身形矯健，皮毛在奔跑中與陰影幾乎融為一體。中間是體型龐大、皮糙肉厚的魔化野豬，獠牙猙獰。而在更後方，塵土最為濃鬱的地方，一個如同小型山丘般的巨大身影若隱若現——三階魔化巨熊，這次獸潮的核心與推手。
    “數量不少，而且有組織。”莉婭輕聲自語，語氣裏沒有恐懼，隻有冷靜的分析。這種場麵，比起修仙界動輒鋪天蓋地的妖獸潮，隻能算是小巫見大巫。
    就在這時，城牆角樓裏，負責監視莉婭布設的“地聽術”共鳴器的士兵，遇到了點小麻煩。
    那共鳴器上的熒光粉末，此刻正瘋狂地跳動著，形成一片混亂的波紋，幾乎無法分辨具體節奏。年輕的士兵急得滿頭大汗，對著跑來詢問的傳令兵結結巴巴：“震、震動太亂了！到處都是！我、我看不出來是哪邊更強！”
    維克多大師正好在附近檢查城牆的魔法符文，聞聲湊了過去。他盯著那亂抖的粉末，白眉毛擰在一起：“能量反應過於混雜，單純的物理共振無法有效篩選和識別不同源頭的震動……這是個設計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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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莉婭走了過去，看了一眼共鳴器，立刻明白了問題所在。她製作的這個原型機，過濾和分辨能力確實有限。
    “不是缺陷，是靈敏度需要微調。”莉婭平靜地說。她伸出手指，指尖蘊含著一絲微不可查的、源自混沌珠的調和之力，輕輕點在共鳴器邊緣的木框上。她沒有動用靈力，隻是引導了一下能量的“頻率”。
    瞬間，那狂亂跳動的熒光粉末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梳理過，開始按照某種規律分層、聚合。靠近士兵左手邊的粉末跳動劇烈而密集，形成粗大的波紋；右手邊的則相對平緩稀疏。
    “左邊，獸群主力，以重型單位為主，距離約三裏。右邊，輕型單位，速度更快，企圖迂回，距離約兩裏。”莉婭解讀道，“另外，注意聽‘聲音’。”
    那士兵和維克多都豎起了耳朵。果然，在經過莉婭“微調”後，共鳴器不僅熒光粉末在動，那繃緊的獸皮也開始發出極其低沉、但富有節奏的“嗡……嗡……”聲，伴隨著獸群奔騰的節奏。
    維克多大師眼睛瞪得溜圓，仿佛看到了世界奇跡：“不、不止是圖像信號……還能轉化為音頻信號進行輔助判斷？！這、這已經超出了普通魔法偵測的範疇！這是……這是大地在演奏它自己的《災難進行曲》！”他再次掏出筆記本，激動得手都在發抖，差點把筆掉下城牆。
    旁邊的士兵們聽到大師的比喻，原本緊張的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一個老兵調侃道：“大師，那咱們這算不算是邊打仗邊聽音樂了？”
    小小的角樓裏，緊張的氣氛頓時緩和了不少。莉婭也莞爾一笑：“算是吧。記住這個節奏和波紋，下次就能自己判斷了。”
    獸潮的先鋒——那群速度最快的影豹和鐵脊狼，已經進入了肉眼清晰可見的範圍，它們猩紅的眼睛和流淌著涎水的利齒帶來了最直接的視覺衝擊。
    “弓箭手準備！”雷蒙德怒吼道。
    就在這時，莉婭快步走到雷蒙德身邊，遞給他幾個不起眼的、巴掌大的灰色石塊，石塊表麵刻著扭曲的紋路，中心嵌著一小塊不穩定閃爍著微光的晶體。“騎士長，等它們進入五十米範圍，讓臂力好的士兵把這個用力扔出去，落地為號。”
    雷蒙德對莉婭的發明已經有了近乎盲目的信任，立刻下令：“漢克！巴克斯！聽從莉婭小姐的命令！”
    兩名以臂力見長的侍衛上前，接過石塊，掂量了一下，感覺輕飄飄的，心裏有些嘀咕。
    獸群越來越近，已經能聞到它們身上的腥臭氣。莉婭看準時機，輕喝一聲：“扔！”
    兩名侍衛奮力將石塊擲出。灰色的石塊劃出拋物線，落入了狂奔的獸群前方。
    沒有預想中的爆炸，也沒有火光。隻見落點處，猛地爆發出如同十幾個小太陽同時升起般的、無法形容的刺目強光！
    那光芒是如此劇烈，以至於城牆上的人都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或用手遮擋。而正對著強光的獸群，更是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嗷——嗚——！”
    “吼——！”
    淒厲的慘嚎瞬間響起。衝在最前麵的影豹和鐵脊狼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光牆，瞬間失明，劇痛讓它們徹底失去了方向感，有的瘋狂原地打轉，有的一頭撞向同伴，有的則痛苦地在地上翻滾。整個獸群先鋒的衝鋒陣型瞬間崩潰，亂成一團。
    “放箭！”雷蒙德抓住機會，一聲令下。
    密集的箭雨傾瀉而下，失去了視覺和陣型的魔獸成了最好的靶子，瞬間倒下一片。
    “好！太好了！”城牆上一片歡呼。
    然而，莉婭的“閃光符石”效果似乎……好得有點過頭了。那強光不僅閃瞎了魔獸，其爆發時蘊含的一絲微弱的、源自修真界“驚魂咒”的精神震蕩效果，在魔法世界規則下被放大了。這震蕩波雖然對人類效果微弱，卻如同漣漪般擴散開來，掠過了城堡……
    然後，有趣的事情發生了。
    城堡內，正在廚房區幫忙搬運柴火的、瑪莎奶奶的孫女小艾米，正抱著一捆木柴走著。光芒爆發的瞬間，她雖然沒直接看到，卻被那無形的精神漣漪掃過，隻覺得渾身一個激靈，手一鬆，木柴嘩啦掉了一地，而她本人也不由自主地、極其滑稽地原地蹦跳了一下，嘴裏發出一聲短促的“呀！”
    不僅僅是她，幾乎在同一時間，城堡各處，無論是正在搬運物資的仆役，還是在後院安撫馬匹的馬夫，甚至包括地牢裏某個打瞌睡的囚犯，都感到一股莫名的、無法控製的衝動，身體不受控製地、輕微地彈跳或抽搐了一下。
    瞬間，整個城堡內部響起了一片“哎呀！”“喔唷！”“怎麽回事？”的驚叫聲，伴隨著東西落地的聲音，場麵一度十分混亂且……滑稽。
    城牆上，一個剛射完一箭的士兵突然感覺腿一軟，差點單膝跪地，他茫然地看向同伴：“你、你剛才有沒有……想跳一下的感覺？”
    他的同伴也是一臉懵：“有、有點……我還以為是我太緊張了腿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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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內情的維克多大師，感受著那微弱卻奇特的精神波動，看著城內瞬間的小騷動，再看向莉婭，表情極其複雜，混合著驚歎、無語和一絲憋笑：“莉、莉婭小姐……您這個‘閃光彈’……難道還附帶了……‘全城共鳴舞蹈’效果？”
    莉婭難得地露出了一絲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她也沒想到，兩個世界規則融合下，一點用於震懾低級妖獸的精神幹擾，到了這裏會變成群體性的“肌肉抽搐指令”。“呃……一點小小的……副作用。看來下次需要調整一下精神波動的頻率，隻針對魔獸的感知器官。”
    雷蒙德嘴角抽搐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忽略這個小插曲——畢竟，戰術效果是頂級的。他大聲吼道：“都別愣著！第二波準備！弩炮！瞄準後麵的野豬群！”
    這個意外的小插曲，像一顆投入緊張湖麵的石子，蕩開的不是恐慌，而是一種荒誕的歡樂。士兵們在短暫的錯愕後，紛紛忍俊不禁，彼此取笑著對方剛才的“舞姿”，士氣反而在笑聲中變得更加高昂。
    麵對進入射程的魔化野豬群，城牆上的重型弩炮發出了咆哮。然而，有一架弩炮的操作手因為太過緊張，裝填弩箭時手忙腳亂，速度慢了一拍。
    就在指揮官焦急催促時，莉婭走了過去。她之前檢查城防時，就對這些笨重的弩炮進行過一點“小小”的改良——在絞盤和擊發裝置上，刻錄了極其微弱的、類似於“輕身符”和“加速符”複合效果的導能回路，並用魔獸血液混合特定金屬粉末作為“靈墨”。這不能讓它自動攻擊，卻能極大減輕上弦的負擔和減少擊發延遲。
    “讓我試試。”莉婭對那名滿頭大汗的士兵說。她伸手在弩炮的絞盤和擊發扳機幾個關鍵點上輕輕一拍，一絲微不可查的能量注入其中。
    那士兵半信半疑地再次嚐試轉動絞盤，驚愕地發現原本需要兩人合力才能拉開的弦，此刻他一個人就能輕鬆搞定！而且擊發裝置也變得異常順滑。
    “這……這怎麽回事？”士兵驚呆了。
    “一點潤滑和助力的小技巧。”莉婭輕描淡寫地說，“現在，讓它快點工作。”
    士兵精神大振，效率倍增，弩炮的發射速度幾乎快了一倍，精準地將一支支巨大的弩箭射向皮糙肉厚的野豬群，取得了不俗的戰果。
    維克多大師再次湊了過來，仔細研究那架弩炮，卻完全看不出所以然。“沒有魔法波動……但機械效率提升了至少百分之五十！莉婭小姐，您是不是還掌握了某種失傳的、屬於矮人族的‘工程學附魔’？”
    莉婭但笑不語。矮人工程學？或許吧，反正都是對規則的應用。
    與此同時，莉婭之前交給軍醫的“麻痹散”也鬧出了笑話。一個士兵手臂被狼爪劃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劇痛難忍。阿爾弗牧師連忙給他清洗傷口，然後小心翼翼地用莉婭給的小木勺，舀了一點“麻痹散”準備敷上去。
    可能是太緊張，他的手一抖，粉末撒多了一點。
    結果，藥效立竿見影，傷口是不痛了，但那士兵整條手臂，連帶半邊肩膀和舌頭，都麻了……
    他含著舌頭，口齒不清地對同伴說：“窩、窩的叟……嘛了……嘛痹痹的……感覺……像、像在次……彩虹糖豆……”“我、我的手……麻了……麻痹痹的……感覺……像、像在吃……彩虹糖豆……”）
    他那滑稽的表情和口音，讓周圍正在忍受痛苦的傷員們都忍不住笑出了聲，連阿爾弗牧師都哭笑不得，趕緊記錄下這次“用藥過量”的案例，並深刻記住了莉婭叮囑的“少量”是什麽意思。
    戰鬥持續了一段時間，獸潮的第一波攻勢在城堡嚴密的防禦和莉婭那些“效果拔群”且“附帶娛樂效果”的發明幫助下，被成功擊退。城牆下留下了不少魔獸的屍體，而城堡一方僅有數人輕傷。
    亞瑟正是在這短暫的間隙登上了城牆。他穿著那身標誌性的金色鎧甲，披風染上了些許煙塵，但眼神依舊銳利如鷹。他先聽取了雷蒙德的戰況匯報，目光掃過城牆上下，看到了士氣高昂的士兵，看到了醫務室裏雖然帶傷卻氣氛輕鬆的景象，也看到了正在幫一個士兵固定手臂繃帶的莉婭。
    他走到莉婭身邊，看著她專注的側臉和那雙沉靜如水的眼眸，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情感。他見識過她的智慧與能力，此刻更看到了她如何將這些能力，化作了守護這片土地和人民的實實在在的力量，甚至……還有意想不到的歡樂。
    “我聽說，”亞瑟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剛才城堡裏舉辦了一場……即興的舞蹈大會？”
    莉婭抬起頭，對上他含笑的眼眸，臉上微微泛紅，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一點……小小的技術性調整失誤。下次不會了。”
    “不，我覺得很好。”亞瑟的目光掃過周圍那些因為他的到來而更加挺直脊梁的士兵，他們臉上雖然疲憊，卻帶著笑容，“能在硝煙中聽到笑聲，是比任何捷報都更動聽的聲音。莉婭，你帶來的，遠比你自己想象的更多。”
    他的話語很輕，卻重重地落在了莉婭的心上。三千年仙途，她聽到過無數讚美與敬畏，卻從未聽過有人對她說，她帶來的“笑聲”如此動人。
    她低下頭，繼續手中的動作，輕聲說：“我隻是做了我能做的。這裏……值得守護。”
    遠方的獸群在經過短暫的混亂後，在那頭魔化巨熊的咆哮驅使下，又開始重新聚集。更大的威脅還在後麵。
    但此刻，溫斯頓城堡的城牆上，硝煙與炊煙混雜，緊張與歡笑並存。莉婭和亞瑟並肩而立，一個代表著北境固有的鋼鐵意誌，一個帶來了跨越世界的智慧與溫暖。他們共同麵對的不再是冰冷的仙途或是沉重的責任，而是一個充滿了希望、值得用一切去守護的“煙火人間”。
    戰鬥，還未結束。但希望，已然在每個人心中生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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