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自刎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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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日之後。
    朝歌城外的北邙山,新起了四座孤墳。
    兩座大的,兩座小的,並排立著,沒有墓碑,隻有簡單的土堆。
    是魏大人差人連夜置辦的。
    陸凡父母的棺槨已經入土,至於那兩個不知魂歸何處的弟妹,便隻立了兩個衣冠塚,聊作慰藉。
    天色陰沉,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地壓著,風裏帶著刺骨的寒意。
    陸凡一襲白麻孝衣,跪在墳前。
    他已在這裏跪了整整一日。
    那座魏大人為他尋來的清淨宅院,他隻住了不到半日,便執意要來此地為父母守靈。
    魏大人勸不住,隻得撥了一隊親兵,遠遠地跟著,以防不測。
    這幾日,陸凡水米未進,人已是脫了形。
    原本還算挺拔的身形,此刻隻剩下嶙峋的骨架,撐著那寬大的孝衣,更顯得空蕩。
    他的臉色蒼白得沒有半分血色,一雙眼睛深陷下去,裏麵是死寂的空洞,再不見從前的光彩。
    墳前擺著幾樣簡單的祭品,一壺濁酒,幾個寒酸的果子。
    他伸出幹枯的手,顫巍巍地拿起酒壺,將那清冽的酒液,緩緩地傾倒在四座墳前。
    酒水滲入新翻的黃土,很快便沒了蹤跡。
    “爹,娘......”
    他的嘴唇翕動。
    “弟弟,妹妹......”
    “哥......沒用......”
    陸凡一句一句地說著,聲音斷斷續續,不成章法。
    “仇......都報了。張家上下,七十三口,一個都沒剩下......”
    “你們泉下有知,可能安息了?”
    他問著,臉上卻無半分大仇得報的快慰,隻有一片茫然。
    “可他們都死了......你們也回不來了......”
    “孩兒......把家給弄沒了......”
    他說到此處,再也說不下去,隻將額頭重重地抵在冰冷的泥土上,肩膀劇烈地抽動起來。
    那壓抑的悲慟卻比任何嚎哭都更叫人心中發堵。
    遠處,魏大人立馬於一株枯樹之下,看著這一幕,心中長長地歎了口氣。
    這幾日,他遵照龜靈聖母的吩咐,對陸凡可謂是照顧得無微不至。
    請了城中最好的郎中為他調理身體,送來了上好的衣食,可這些東西,陸凡一概不碰。
    魏大人知道,仙長是看重此子的資質心性,有意引他入道。
    可這通天的仙緣,怕是也醫不好這凡人的心病了。
    就在這時,他看見陸凡緩緩地直起了身子。
    陸凡抬起頭,望著那四座土墳,臉上竟是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容。
    那笑容裏,帶著一種解脫,一種釋然。
    “爹,娘,你們說得對。做人,要有根。”
    “咱們的根,在朝歌,在那個小院裏。可如今,院子沒了,人也沒了,這根,也就斷了。”
    “沒有了根,孩兒就像那飄在天上的浮萍,不知要飄到哪裏去......”
    “孩兒不想飄了......”
    “孩兒冷......”
    “孩兒想家了......”
    他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麵前的土堆。
    “孩兒來陪你們了......咱們一家人,到了下邊,再也不分開了......”
    他說完這最後一句,便收回了手,從那祭品的盤子裏,拿起了一個先前用來盛酒的粗瓷碗。
    他將那碗高高舉起,然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啪嚓——!
    一聲脆響,瓷碗四分五裂。
    魏大人心中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不好!”
    他厲喝一聲,雙腿一夾馬腹,便要催馬前衝,“快!攔住他!”
    他身後的兵士們亦是反應過來,齊齊朝著墳地衝去。
    可終究是晚了一步。
    陸凡在那瓷碗摔碎的瞬間,便俯身撿起了一塊最為鋒利的碎片。
    他沒有半分猶豫,直接用那鋒利的瓷片,在自己的脖頸之上,用力一劃。
    一道深紅的血線,驟然迸現。
    他仰起頭,看著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嘴角的笑容,又擴大了一些。
    溫熱的血,自他的頸間噴湧而出,染紅了胸前雪白的麻衣。
    他的身子晃了晃,最終,還是朝著那四座孤墳的方向,緩緩地跪倒,而後,向前撲倒在地。
    風在吹。
    卷起地上的塵土,也卷起了那幾張尚未燒盡的紙錢。
    魏大人與兵士們衝到近前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少年伏在父母的墳前,身下的血,正汩汩地流出,將那片黃土,浸染得一片深沉。
    他的氣息,已然斷絕。
    魏大人勒住韁繩,看著那伏地不起的身影,半晌無言。
    終究,還是沒能留住他。
    ......
    鏡光流轉至終點,定格在那少年伏屍墳前的一幕。
    鮮血浸染黃土,與那未燒盡的紙錢混作一處,畫麵淒絕。
    而後,光芒散去,三生鏡恢複了古樸的青銅本色,鏡麵平滑,再無半分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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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撚著胡須的文書仙官,此刻一張臉漲得通紅,半晌,才幹巴巴地吐出一句。
    “這......這又是何苦?大仇得報,又有仙長許諾了前程,好好的仙緣就擺在眼前,他......他怎麽就這般想不開,自絕了生路?”
    他身旁那名仙官亦是搖頭歎息:“凡人根性,終究是凡人根性。為七情六欲所困,為生死離別所擾,走不出這方寸之間的悲歡。”
    “聖人賜法,龜靈聖母親諾,這潑天的富貴機緣,他竟棄之如敝履。可悲,可歎,可憐,可笑!”
    “說到底,還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給了他通天的梯子,他自己卻從上頭跳了下來,這又能怪得了誰?”
    這番話,卻再無人附和。
    “他不是沒有隱忍,隻是他的仇恨,已燒盡了他所有的退路。”
    “父母亡故,手足離散,家不成家,活在這世上,於他而言,已是無間地獄。報仇,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念想。如今大仇得報,這念想一斷,他又還能為什麽而活呢?”
    “求仙問道?長生久視?嗬嗬......對於一個連家都沒有了的人來說,那永恒的歲月,隻怕是比刀山火海更難熬的酷刑吧。”
    他這番話,說出了在場許多仙家心中那份五味雜陳的感受。
    是啊,他們是仙,是神,早已習慣了用千百年的尺度去衡量得失,去計算因果。
    他們看待凡人,總帶著一種俯瞰的視角,評判他們的對錯,指摘他們的軟弱。
    方才還言語鑿鑿的幾位仙官,此刻亦是住了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上都有些訕訕的。
    倒也不是他們聽完之後認可了陸凡自刎的事。
    而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爭什麽。
    是啊,爭個什麽呢?
    辯個什麽呢?
    說他陸凡不該自盡,說他該忍辱負重,等著龜靈聖母的接引,入了碧遊宮,修成大道,再圖後事。
    這話聽著,是千真萬確的道理。
    可然後呢?
    在座的哪一個不知曉後來那場封神大劫的結局?
    萬仙陣破,碧遊宮傾。
    截教偌大的基業,一夜之間便作了飛灰。
    通天師叔祖,更是被道祖鴻鈞親自帶去了紫霄宮,至今未返。
    龜靈聖母自己,尚且落得個身死道消,萬載道行化為烏有的下場。
    她許給那陸凡的“封神事了,天地清明”,不過是一句永遠也兌現不了的空話罷了。
    他這一劍抹了脖子,雖是慘烈,卻也算全了自己的一片心,幹幹淨淨地隨著父母去了。
    比起後來那些身不由己,魂魄受困於封神榜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同門,倒也未必不是一種解脫。
    這般一想,先前那些關於他心性堅韌與否,根性深淺與否的評斷,便都成了無根的浮萍,風一吹,就散了。
    左右都是個死局,不過是早一步,晚一步的分別。
    在這裏爭論他走哪條路是對的,豈不是癡人說夢,可笑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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