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
    本該萬物靜寂的時刻，紫雲山腳下，卻是一片熱鬧和喧囂。
    “見過小主！”
    “我等救援來遲，萬望小主不要怪罪！”
    一片空地上，一行十餘人對著剛剛現身的青禾恭敬一禮，又偷偷瞥了一眼柳長風，滿臉的忐忑和不安。
    他們，便是先前老嫗口中的，那些蘇族支脈的掌舵人了。
    蘇族太大。
    支脈和附庸勢力不說多如牛毛，也根本沒人能說出到底有多少，且分布極廣，幾乎遍及諸方界域星辰地陸。
    眼前的這些，不過是離得最近，最先趕來的極小一部分而已。
    “恩恩！”
    麵對眾人行禮，青禾隨意擺擺手，糊弄了一句，有些心不在焉。
    眾人卻動也不敢動。
    “欸？”
    青禾立時反應了過來，奇怪道：“起來啊！”
    她身旁。
    柳長風亦是皺起了眉頭。
    眾人依舊沒動，隻是下意識看了老嫗一眼。
    “都起來吧。”
    “小主宅心仁厚，縱然你們救援來遲，可這份心意她總是看得見的，不會怪你們的。”
    老嫗淡淡開口。
    聲音好像兩塊樹皮摩擦一樣。
    “是是是！”
    直到此刻。
    這群跺一跺腳，整個雲夢大洲都要天崩地裂的各家掌舵人，才如蒙大赦，連忙起身。
    看到這一幕。
    老嫗身後，一群少男少女頭揚得更高了，不著痕跡地看了青禾一眼，暗道小丫頭片子，看在你爹娘的份上，我們叫你一聲少主，可你又哪裏清楚蘇族的底蘊？又哪裏知道祖奶奶的分量？
    青禾心裏很不舒服。
    她又哪裏看不出來？這些人對她隻是表麵恭敬，對老嫗才是真正的敬畏和巴結？
    一時間。
    她對蘇族的排斥更為強烈，竟是隱隱生出了幹脆不回去了，和顧塵在這山裏快快活活，沒羞沒臊地玩下去的念頭。
    “怎麽？”
    老嫗似看出了她的心事，皮笑肉不笑道：“小主可還是記掛著那個野小子呢？”
    “喂！”
    青禾瞪著她：“注意你的稱呼！人家有名字的！”
    “小主，這話說得就不對了。”
    老嫗身後，那名和顧塵年齡相仿的少年低頭看了一眼腳下，笑道：“這山中的雜草，自然遍地都是的，莫非我們踩下去的時候，還要注意區分它們的區別不成？”
    “你！”
    青禾指著他：“叫什麽名字！”
    “我叫蘇陽。”
    少年怔了怔，自矜道：“按照血脈關係來說，是你的遠房堂兄……”
    “蘇陽是吧！我記住你了！”
    青禾打斷了他的話，惡狠狠威脅道：“你等著嗷！等我回去，第一個收拾你！”
    蘇陽麵色一白！
    讓青禾回去，固然隻是蘇族的無奈之舉，可她明麵上的身份畢竟很高，加上柳長風的威懾，加上青禾父母留下的影響，她想要弄死一個遠房堂哥……所有人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祖奶奶……”
    想到這裏，他下意識看向了老嫗。
    “蠢東西！”
    “小主與你開玩笑，莫非看不出來？”
    老嫗先是不輕不重斥責了一句，旋即又是看向青禾，淡聲道：“不過麽，這孩子的話倒也不無道理，小主自幼流落在外，怕是對蘇族的底蘊，並不太了解……”
    說到這裏。
    她一指那十餘名男女。
    “對我蘇族而言，他們不過是諸多支脈和附庸勢力中的幾個罷了，若是沒有意外，他們一輩子，也沒資格踏入主脈一步。”
    話很不客氣。
    可眾人根本沒有半點不滿，也不敢有，因為事實便是如此。
    “可……”
    話鋒一轉，老嫗又道：“對於這裏的人而言，哪怕就是他們這些上不得台麵的角色，依舊是這裏的天……”
    “你羅裏吧嗦什麽！”
    青禾皺眉看著她：“有什麽話你直說！”
    被她一嗆。
    老嫗微微皺眉，隻是依舊指了指地麵，聲音漠然，帶著一眾俯瞰卑微的高高在上。
    “野草始終是野草。”
    “便是任其瘋長，也終究成不了參天巨樹，也觸及不到頭頂的天。”
    “就更不要提……”
    一指天穹，她最後道：“想要一窺天外的風光了。”
    一番話。
    聽得眾人暗暗點頭，聽得那幾個少男少女深以為然。
    這話精辟！一針見血！
    野草就該被人踩在腳下，泥腿子就該在泥裏打滾，麻雀就算飛上枝頭，也成不了鳳凰！
    這！
    才是道法天理！
    “所以呢？”
    柳長風看著老嫗，麵無表情。
    “老身隻是想提醒小主。”
    老嫗慢條斯理道：“回到蘇族，便是一步踏出天外，切不可再心存雜念，畢竟小主此生，應該都沒有什麽機會再見到他了……”
    “顧大哥！”
    剛說到這裏，青禾突然驚呼了一聲，聲音裏滿是雀躍和欣喜。
    恩？
    眾人一愣，下意識看了過去。
    不遠處的山坡上，走來了一位少年，頭發散亂，衣衫襤褸，赤著的上身被晨光渡上了一層金色，再加上那一雙血紅的眼睛，竟隱隱有了幾分妖異狂野的氣質。
    正是顧塵！
    柳長風微覺意外，其餘人愣在了原地，老嫗的臉色卻是沉了下來。
    臉頰微熱，像是被打了。
    心中更是驚疑不定，懷疑那些人拿了她的築基丹不辦事，沒把顧塵幹掉。
    顧塵腳步不快。
    速度卻是不慢。
    隻一會的功夫，便來到了眾人麵前。
    “顧大哥！”
    “你是不是想通了……唔！”
    青禾歡快地撲了過來，顧塵卻早有預料，一巴掌蓋在了她的小臉上，看得柳長風眼皮一跳！
    這小子！
    什麽時候才能學會對青禾溫柔些！
    “別說話。”
    顧塵隨手推開青禾，淡淡道：“我辦正事。”
    正事？
    什麽意思？
    青禾眨了眨眼，有點沒反應過來，反倒是柳長風，察覺到了不對，眉頭大皺。
    顧塵也不解釋。
    緩步來到老嫗麵前，看著她那張又老又醜的臉，認真道：“是你指使他們殺我的？”
    “……”
    老嫗沒說話，眼中的驚疑更多了。
    因為那些人拿了她的丹藥，確實辦事了！
    可……
    顧塵為什麽還活著？
    “看來是了。”
    顧塵從她的眼神裏看到了答案，也不多說，在儲物戒裏翻翻找找。
    “你敢殺顧大哥？”
    青禾也反應了過來，惡狠狠瞪著老嫗：“你個老東西老虔婆老不死的……”
    她毫無顧忌，破口開罵，柳長風亦是滿臉的寒霜，似乎沒想到對方能幹出這麽下作的事！
    “這蘇族，看來真的爛掉了！！！”
    老嫗卻不理他們，事情敗露，她其實也並不在乎，她隻是有點遺憾。
    遺憾顧塵沒死，如今當著柳長風和青禾的麵，就更不好出手了。
    罷了。
    以後有的是機會。
    按下心頭的遺憾，她見顧塵站在那翻翻找找，頓時有些好奇。
    “你在做什麽。”
    “找刀，宰了你。”
    顧塵頭也不抬，隨口回了一句。
    眾人愕然！
    老嫗更是覺得有些譏諷，暗道以老身的修為實力，便是站在那裏讓你殺，你又能如何殺？
    “野草就是野草。”
    她看著顧塵，眼裏滿是譏諷：“終究不識得天高地厚……”
    話沒說完。
    一道淡淡的威壓陡然間落在了場間。
    這——！
    一眾蘇族支脈掌舵人麵色劇變，隻覺得在這道壓力籠罩下，他們連動一動的念頭都不敢有！
    柳長風亦是麵色凝重。
    場中眾人裏，他修為最高，可即便如此，他也看不透這威壓的層次！
    這意味著。
    這威壓的主人，比他強了太多太多！
    對此。
    老嫗的感受是最深刻的。
    被那道威壓籠罩，她隻覺得修為被壓製到了極限，魂力被壓製到了極限，神念也被壓製到了極限……這一刻的她，跟手無寸鐵的凡人再沒了任何區別！
    唯二不受影響的。
    似乎隻有顧塵與青禾了。
    “找到了！”
    顧塵還在翻翻找找，在找到紫雲城主的儲物戒時，眼睛一亮！
    他終究是沒找到刀。
    卻找到了一把形似彎月，通體紫色的圓弧形兵刃。
    “上品靈器！”
    “三萬下品靈石！”
    青禾習慣性地給出了估價。
    “嚴肅點。”
    顧塵淡淡道：“報仇呢。”
    “哦哦！”
    小丫頭配合地捂住了嘴巴。
    顧塵沒再說話，隻是盯著老嫗的脖頸，緩緩舉起了那柄造型奇異的靈器。
    老嫗宛如風中殘燭的身體顫抖了起來。
    她，怕了！
    “你，要殺我？”
    “……”
    顧塵眉頭微皺，沒理她，暗道老子刀都舉起來了，你問這個問題，不顯得有點蠢？
    “錚——！”
    靈力灌入下，靈器微微一顫，刃口上頓時綻放出一抹尺許來長的鋒芒！
    老嫗的身體顫抖得更厲害了！
    她，更怕了！
    “你可知我的身份？”
    她深深吸了口氣，看著舉刃的顧塵，嘶啞的聲音裏多了一絲顫抖。
    “你可知，殺了我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
    顧塵依舊沒有搭理她，手中靈器揮斬而下，腦子裏也想起了葉寒江的話。
    找刀，砍頭，廢什麽話？
    呼的一聲！
    鋒芒掃了過來！
    老嫗先前引以為傲的一切……身份，地位，修為，乃至於出身，此刻都變成了一聲尖叫：“不要殺我……”
    “噗——！！！”
    鋒芒掃過，人頭高高飛了起來，落在了野草堆裏，看不見了。
    無頭屍體鮮血狂噴，亦是宛如被收割的雜草一樣，隨之倒地。
    包括青禾。
    所有人都看傻了！
    顧塵也不理會其他人，隨手甩了甩靈器上的血液，呼出了心頭一口惡氣，隻覺得神清氣爽。
    葉大叔說得果然沒錯，當天報仇，真的很痛快啊！
    “走了。”
    衝青禾擺擺手，他大步瀟灑離去。
    隻是——
    剛走出了十多步，似想到了什麽，突然又折返了回來。
    迎著眾人驚悚到近乎詭異的目光，他彎腰摸向老嫗的屍體。
    “差點忘了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