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氣續命的儀式，在月華最盛之時完成。
    當最後一縷屬於太上皇的真龍之氣，混合著三滴心頭精血，在古老陣法的引導下，緩緩渡入蕭薇近乎枯竭的體內時，紫宸殿內璀璨的金光與低沉的龍吟漸漸平息。陣圖黯淡下去，朱砂符文如同燃燒過的灰燼，悄然湮滅。
    蕭玦踉蹌一步，臉色慘白如鬼，一口鮮血猛地噴出，染紅了素白的中衣。他強撐著最後的意識，看向陣眼中央。
    蕭薇原本蒼白如紙的臉上，終於恢複了一絲鮮活的血色，雖然依舊緊閉雙眼，但那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會斷絕的呼吸，變得平穩而悠長。她心口處的玉佩與頭頂的玉璽，光芒內斂，仿佛完成了使命，靜靜守護著它們的主人。
    成功了……
    蕭玦緊繃的心神一鬆，巨大的疲憊與那逆天而行帶來的反噬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眼前一黑，再也支撐不住，直直地向後倒去。
    “王爺！”青黛驚呼上前，與內侍一同扶住他。
    而躺在另一側的太上皇，雖性命無虞，但小臉蠟黃，氣息微弱，顯然元氣大傷，陷入了深沉的昏睡。
    紫宸殿內，一片狼藉，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與一種難以言喻的、屬於法則之力的焦灼氣息。
    三日後。
    蕭薇的睫毛輕輕顫動，如同蝶翼掙紮著破開沉重的繭。刺目的光線讓她不適地眯了眯眼，意識如同沉溺在深海許久的人，緩慢而艱難地浮出水麵。
    入目是熟悉的明黃帳頂，鼻尖縈繞著清雅的龍涎香……是她的紫宸殿。
    她……還活著？
    北境的烽火，玉璽的嗡鳴，靈魂被抽離般的劇痛……記憶的碎片紛至遝來，最終定格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冰冷上。
    她嚐試動了動手指，一股久違的、微弱卻真實的力量感，正從四肢百骸緩緩匯聚。
    “陛下！您醒了？！”守在一旁幾乎不敢合眼的青黛，第一時間察覺到動靜，撲到榻邊，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與哽咽。
    蕭薇張了張嘴，喉嚨幹澀得發不出聲音。青黛立刻會意，小心地扶她半坐起來，喂了幾口溫熱的參湯。
    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滋潤了幹涸的軀體，也讓她混沌的意識清明了幾分。
    “北境……蕭玦……”她聲音沙啞，急切地詢問。
    “陛下放心！北境大捷！王爺他……他沒事，隻是……”青黛的聲音頓了頓，眼神有些閃爍，“隻是損耗過度，在偏殿休養。太上皇也安好，隻是需要靜養一段時日。”
    蕭薇敏銳地捕捉到了青黛那一瞬間的遲疑。她微微蹙眉，正欲細問，目光卻無意間掃過床榻邊放置的一麵琉璃鏡。
    鏡中映出一張依舊絕美卻難掩憔悴的臉，以及……一縷垂落胸前的，刺目的銀白。
    那不是反射的光線，那是一縷真實存在的、與她烏黑青絲格格不入的……白發。
    蕭薇瞳孔驟縮，猛地伸手抓起那縷白發，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她難以置信地看向青黛：“這是……怎麽回事？”
    青黛“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淚水終於決堤：“陛下！是王爺……王爺他為了救您，用了……用了禁術！以太上皇心頭精血為引，行龍氣續命之法！王爺他……他承受了反噬，奴婢今早去送藥時看見……王爺他……他一夜之間，鬢角……全白了！”
    轟——！
    蕭薇隻覺得腦海中仿佛有驚雷炸開！龍氣續命？太上皇的心頭精血？蕭玦……白發？
    她猛地掀開錦被，不顧身體的虛弱，踉蹌著就要下床：“帶我去見他！現在！”
    “陛下！您剛醒，龍體要緊！”青黛慌忙阻攔。
    “帶我去！”蕭薇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厲色，那雙鳳眸中燃起的火焰，讓青黛無法抗拒。
    偏殿內，藥味比紫宸殿更濃。
    蕭玦靠坐在軟榻上，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精神似乎尚可。他正在聽一名將領低聲匯報北境後續的軍務安排，神情專注。
    當殿門被猛地推開，蕭薇那抹纖細而急切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他愣了一下，隨即對那將領揮了揮手。
    將領躬身退下。
    殿內隻剩下他們兩人。
    蕭薇的目光，第一時間就落在了他的鬢角。那裏，原本烏黑的發絲，此刻已被一片刺眼的霜白所取代，與他依舊年輕英挺的麵容形成了無比突兀、令人心痛的對比。
    她的腳步頓在原地，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淚水毫無預兆地湧了上來，模糊了視線。
    “……為什麽？”她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誰讓你……這麽做的？！”
    蕭玦看著她蒼白的臉，泛紅的眼圈，還有那縷垂在她胸前的、與自己同源的銀白，心中沒有半分後悔，隻有無盡的心疼與憐惜。
    他起身，走到她麵前，抬手，用指腹輕輕擦去她滑落的淚珠，動作溫柔得仿佛在觸碰稀世珍寶。
    “因為，”他看著她，目光深邃如海，裏麵盛滿了無需言說的深情與堅定，“沒有你的江山，對我來說，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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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那雪白的鬢角上，讓她感受那冰涼的觸感。
    “這縷白發，是你我生死與共的見證，是我蕭玦對你，永不背棄的誓言。”
    蕭薇的指尖顫抖著，感受著他發絲的冰涼，也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一如既往的溫熱與力量。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終隻化作滾燙的淚水，更加洶湧地落下。
    她沒有再說什麽責備的話，因為她知道，換做是她，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她向前一步，投入他的懷中，緊緊抱住了他。將臉埋在他堅實的胸膛，聽著他有力的心跳，仿佛這樣才能確認彼此都真實地活著。
    蕭玦也用力回抱住她，仿佛要將她揉入骨血。
    良久，蕭薇才悶悶地開口，帶著濃重的鼻音：“太上皇他……”
    “無性命之憂，隻是需要好生將養。”蕭玦低聲道，“我會用餘生，補償他，守護他，如同守護你一樣。”
    蕭薇在他懷中輕輕點頭。
    “還有，”蕭玦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艱澀，“那反噬……或許會讓我……子嗣艱難，壽元……亦有所損。”
    蕭薇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隨即，她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但很快被一種更加堅定的光芒取代。
    “那又如何？”她捧住他的臉，一字一句，清晰而鄭重，“蕭玦，你聽好了。這萬裏江山，是你我共同守護的江山。若注定無嗣，那便從宗室中擇賢能者立之！至於壽元……”
    她踮起腳尖，主動吻上他微涼的唇，一觸即分，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你的餘生，無論長短，都由我蕭薇，陪你走完！少一刻，少一分，少一秒，都不行！”
    這一刻，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女帝，隻是一個與愛人許下生死盟約的女子。
    蕭玦震撼地看著她，看著她眼中不容置疑的決絕與深情，心中最後一絲因反噬而產生的陰霾也被徹底驅散。他低吼一聲，再次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仿佛擁住了整個世界的圓滿。
    “好。”他在她耳邊，許下永恒的諾言，“陪你走完。”
    半月後，皇家溫泉宮。
    氤氳的溫泉驅散了北境帶來的寒意，也滋養著蕭薇虧損的身體。她靠在池邊，享受著難得的靜謐。烏黑的長發中，那縷銀白依舊顯眼，她卻不再試圖遮掩，任由其與青絲交織，如同她與蕭玦交織的命運。
    蕭玦坐在她身旁，手中拿著一份密報，眉頭微蹙。
    “狄戎雖退，但那黑袍人……依舊沒有線索。此人能驅使邪術，絕非尋常之輩，恐是劉明遺留的最後一顆，也是最危險的棋子。”
    蕭薇睜開眼，眸中寒光一閃：“跳梁小醜，藏頭露尾罷了。隻要他敢再出現，朕必讓他有來無回！”
    她話鋒一轉，看向蕭玦，語氣柔和下來：“朝局已穩，北境暫安。我們……是不是該考慮一下，‘大婚’之事了？”
    蕭玦聞言，微微一怔，隨即眼中爆發出驚喜的光芒！他握住她的手：“你……願意？”
    “為何不願？”蕭薇嫣然一笑，傾國傾城，“朕要以最隆重的典禮，昭告天下，你蕭玦，是朕的皇夫，是與我共享江山、生死相托的夫君！”
    溫泉的熱氣蒸騰，模糊了彼此的視線，卻讓兩顆心靠得前所未有的近。
    然而，就在這溫情脈脈的時刻，一名暗衛悄無聲息地出現，呈上一封沒有任何署名的密信。
    蕭薇接過，打開隻看了一眼，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信上隻有一句話：
    “龍氣反噬，斷嗣絕壽之痛，可還刻骨？真正的遊戲，現在才剛剛開始。——‘玄鳥’敬上。”
    蕭玦察覺到她的異樣，接過信紙，看完後，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冰寒！
    那個黑袍人！他她）不僅沒死，竟然連龍氣續命的反噬後果都一清二楚！還自稱……“玄鳥”？！
    劉明已死，李樾伏誅，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玄鳥”，究竟是誰？！他她）想做什麽？
    溫泉宮的暖意，仿佛瞬間被這封來自暗處的信，凍結成了冰。
    剛剛平靜下來的局勢，再次被投入了一顆危險的石子。
    蕭薇與蕭玦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凝重與殺意。
    看來，他們的“大婚”，注定不會太平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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