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麗之所以會愣住，是沒想到開門後見到的會是大伯母和堂姐。
    自那日從大伯家回來後她都沒注意日子，沒想到一轉眼就過去那麽多天，堂姐都回城了。
    是剛回來？
    看樣子應該是，眉目間還有著難掩的疲態。
    說實話，唐明美的樣子她已經有點模糊，但再模糊也不是眼前所見這個樣吧。
    明明才二十出頭的姑娘，看上去卻跟二十七八似的。幹農活果然摧殘人，歲月掠過的每一分痕跡都留下了。真是萬幸當年沒有下鄉。
    剛回來就過來，還是下雨的天氣，如此急迫，讓人非常不安啊。
    而唐明美之所以愣住，是因為眼前出現的這個人和自己印象中，或者說跟想象中太不一樣。
    她一直知道唐明麗長得不差，不然就不會和她一起被筒子樓的鄰居們戲稱唐家兩朵花。但兩年沒見，是長開了還是什麽，樣子和自己記憶中的變化特別大。
    變漂亮了，漂亮到晃眼，漂亮到讓人心裏不舒服。
    反觀自己……
    不過看到唐明麗臉上的白麵粉，唐明美又好受了些。
    就算變好看了又怎樣，在付家還不是和免費的保姆有什麽兩樣。
    不過短短幾秒時間，兩個許久沒見的人，內心閃過繁冗又複雜的情緒。
    好在唐明麗心理年齡到底要成熟些，短暫微愣後立刻找回待客之道，親切喊了兩人。
    “真沒想到是你們，快進來。”隨後側過身，示意兩人進屋。
    李紅母女進到裏麵，很快體會到什麽叫屋裏屋外兩個世界。
    外麵斜風細雨，涼得刺骨，屋內暖和如春。
    李紅酸溜溜問：“還沒停暖氣嗎？”
    唐明麗笑答道：“已經停了，不過今年有點涼，就燒了盆炭取暖。”
    說罷，眼光看向放炭盆的地方。
    李紅這下也看到了，一盆炭燒得紅紅的，就跟不要錢似的。
    平常這個點一般都在家的付老爺子和付老夫人，今天非常不湊巧出門了，接待客人什麽的，隻能是唐明麗自己了。
    張桂花還在包餃子，停下手中的活來幹其他也挺麻煩的，唐明麗便又主動泡了茶，給李紅和唐明美一人倒了一杯。
    泡茶倒茶，落在唐明美眼裏又是一樁保姆幹的活，心裏又舒坦了幾分。
    李紅見他們進來也好一會，卻隻有唐明麗接待，便問：“其他人呢？都不在家嗎？”
    唐明麗點了點頭：“爺爺奶奶有事出門了，付辭出差得有些天才能回來。”
    聽到這麽湊巧，李紅有些失落。
    本還想今天和女兒過來，趁機見一見付家的人，也許還有機會求他們幫忙安排工作的事。
    然而唐明美在聽到付家人都湊巧有事不在時，卻是暗暗鬆了口氣。
    雖然是她主動提出來付家的，但畢竟是曾經給過她非常多不愉快經曆的人，能不見自然最好，況且她今日過來的目的也隻是想看看唐明麗過得如何不好而已。
    剛才應該不是她錯覺，唐明麗說到付辭出差時，臉上明顯閃過失落。
    別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付辭就是個工作狂，上一世出差的時間比待在家裏還多。這麽忙，如果事業有成也就算了，卻一直都不過是個科長。
    後來大院裏很多人家都買車了，付家卻連輛摩托車都沒，不過是徒有虛名，表麵光鮮。
    熟悉又陌生的環境勾起唐明美很多原本模糊的回憶，那些強壓著的恨意更濃了。
    唐明麗不知道唐明美心裏所想，隻覺得這個堂姐下鄉兩年回來後整個人怪怪的。
    不過無所謂，對她來說不過是過客。
    陪著聊了幾句，唐明麗才對兩人說：“你們先坐會，我去洗把臉。”
    李紅笑著說她：“快去吧，臉上都是麵粉。”
    唐明麗也笑笑，進了一樓衛生間。
    等再從衛生間出來，臉已經洗得幹幹淨淨，看得唐明美呼吸一滯。
    在付家這種家庭，她怎麽能養得這麽好？這精神樣貌，這麵容膚色，不像是過得不好的樣子。
    但才這麽想，唐明美立刻在心裏否認。
    不可能的，住在付家這個三代同堂讓人窒息的地方，怎麽可能過得好。
    但怎麽解釋唐明麗養得白白嫩嫩呢？唐明美心好亂，不願意去接受自己上輩子都適應不了的生活，唐明麗能過得很好，隻能一口接一口喝茶。
    李紅不知道女兒的心思，待唐明麗也坐下，迫不及待告訴她，女兒是前天才回來的。
    “我本想讓你姐在家多休息兩天的，但她聽到是你們幫忙的後，就急著要來當麵表達謝意。”
    話已經到這裏，就等著女兒接一句感謝的話了。
    然而等了片刻，都不見女兒開口，李紅急得暗暗用手肘戳了她一下。
    唐明美這才心不甘情不願開口：“這次我能回城，真是謝謝你們了。”
    說完到底還是有些不服氣，也許李大柱那邊已經在想辦法，即使付家不出手，她也遲早能回城。
    唐明麗也不是為了他們的感謝才幫忙的，可也不喜歡唐明美得了便宜還憋屈的樣子。
    所以她沒有說‘都是一家人，說什麽謝謝’之類的客套話，而是關心起唐明美這兩年在鄉下的生活。
    “我也是上次大伯母過來說起才知道，原來你在鄉下過得那麽辛苦。真是難為你了，過去兩年一直強忍著不說。”
    這番明著關心，實則添堵的話，果然聽的唐明美胸口堵得慌。
    特別是她還是個喜歡多想的人，自然認為唐明麗話外有話，暗示她沒早點說，自找了那麽多苦吃。
    唐明美有些埋怨母親了，隻是讓他們想辦法，怎麽就求到付家跟前，害她現在在唐明麗麵前矮了一截。
    她不甘心，嘴硬道：“其實開始還好，隻是後來留下來的知青越來越少，任務才越來越重。”
    唐明麗哦了聲，道了句‘難怪’。
    李紅是了解女兒的，知道她這麽說不過是驕傲作祟，心裏直罵她笨。
    這種時候有什麽非要嘴硬的，讓唐明麗多同情幾分，工作上的事也許更願意幫忙。
    不過現在也不是教育的時候，等回到家一定要好好和女兒掰扯掰扯這些道理。
    就在她們聊天這會功夫，張桂花已經包完了餘下的餃子，走過來笑嗬嗬問要不要現在就煮好。
    她家裏有事，得離開幾天，中午就得去坐車。考慮到家屬院去汽車站有點距離，想早點走。
    唐明麗知道她這話是什麽意思，可現在煮確實太早了，想著煮餃子也不是什麽很難的活，便說：“沒事，我來煮吧。”
    張桂花也覺得煮餃子不是難事，而自己又確實趕時間，便也說：“行，那我先走了。”
    目送張桂花出門，唐明麗轉過頭看向李紅和唐明美，笑道：“今天剛好包了餃子，中午吃餃子如何？”
    她知道兩人肯定不會拒絕的。
    到人家家裏做客又不是下館子，還能點上菜不成。
    果然，李紅說：“吃什麽無所謂，怎麽方便怎麽來。”
    沒人外人在，唐明美說起話來不再拘束，也不迂回了，直接問唐明麗每天都幹些什麽。
    唐明麗當然不好直言幾乎每天都是吃飽睡，睡醒吃。照實說連她自己都覺得欠揍。
    所以她稍微美化了下，適當添加了點幹幹家務，陪伴家人。
    唐明美聽後沒控製住，勾了勾唇。
    她信唐明麗說的。上輩子她曾想讓付家人給她安排份工作，付家人卻跟聽不懂似乎，甚至還以爺爺奶奶需要人配為由，讓她多陪伴爺爺奶奶。
    唐明麗，陪著兩個老古板的滋味不好受吧。
    她故意又說：“雖說已經結婚，但你到底年輕，付家就沒想過要給你安排份工作？”
    唐明麗在心裏感歎，不愧是母女，連想法都一致。
    她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還是上次對李紅那套的說辭。
    “付家也不缺我這份工資。”
    唐明美老成道：“話不是這麽說的，工資多少是其次，有份工作日子才充實。”
    可在唐明麗聽來，這話一聽就知道沒受過打工的苦，聽得她嘴角都忍不住抽了幾下。
    充實日子的方法有很多，也不是非要上班。
    她改變不了唐明美的思想，也不想改，所以笑笑：“我覺得每天日子都挺充實的。”
    人的充實是來自內心，而非幹什麽。看書，畫畫，練字，逛街，甚至發呆，哪樣不比上班充實。
    唐明美冷笑：“我才不信。”
    行吧，人和人之間是不同的，也許唐明美和李紅就是那種需要工作才能覺得充實的人。
    所以唐明麗並沒有否認她，而是實話實說：“現在沒有其他人，我也不怕和你們說實話。在我看來上班太辛苦了，每天要早起，兩點一線奔波，哪有待在家裏舒服。”
    真誠永遠是必殺技，這番坦誠的話出來，唐明美和李紅一時間都無法反駁，甚至還有些被說服。
    是啊，如果不缺那份工資，為什麽要辛苦上班呢？
    率先回過神來的唐明美立刻在心裏呸了一聲，暗道差點被唐明麗帶歪了。
    現在說的是上班辛不辛苦的問題嗎？是付家連份工作都不給安排。
    說也是奇怪，她妒忌上一世唐明麗翻身逆襲的精彩人身，但看到這一世她這樣甘之如飴窩在付家這片小天地，竟也是一肚子氣。
    反正四下也沒其他人，她也不怕把話說透了。
    “我看你是被付家人洗腦了，這兩年來他們有給你提過一次安排工作的是嗎？”
    洗腦兩個字出來，差點沒把李紅嚇傻。
    女兒瘋了嗎？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還是在付家。
    好在唐明麗的反應倒是平靜，搖了搖頭：“沒有。”
    開什麽玩笑，她表現出非常安於現狀，付家人才不會那麽不識趣。
    誰知下一句就聽到唐明美說：“看吧，他們就是想把你困在這個家。”
    李紅差點兩眼一黑，懷疑女兒是不是中邪了。
    就連唐明麗也不再平靜，心情有些複雜看著唐明美。
    現在多少理解，書中第一世她為何會過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