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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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
    刺骨的冰冷,混著濃重的土腥氣,蠻橫地鑽進吳天邪的鼻腔,狠狠紮進他混沌的意識深處。骨頭像是被巨獸嚼碎了又隨意吐出來,每一寸都在尖叫著抗議。後腦處傳來陣陣鈍痛,如同有人拿著燒紅的鐵釺在反複攪動。他想睜開眼,眼皮卻重逾千鈞,死死黏在一起。
    黑暗,黏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跑……快跑啊!”一個女人的尖叫,帶著撕裂心肺的絕望,陡然刺破這片死寂的黑暗,清晰得如同就在耳邊炸響。緊接著,是兵刃瘋狂撞擊的刺耳銳鳴,骨骼碎裂的悶響,還有……粘稠液體噴濺的、令人作嘔的簌簌聲。
    “孽種!交出那東西!”一個陰鷙沙啞的男聲,帶著刻骨的貪婪與殘忍,壓過了一切混亂。
    “休想!”女人的聲音虛弱下去,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邪兒……活下去!一定……活下去!”
    有什麽冰冷、堅硬的小東西,帶著一絲殘留的、近乎虛幻的體溫,被用力塞進他小小的繈褓裏,緊緊貼在他心口。
    轟!
    吳天邪猛地睜開了眼睛!
    視野一片模糊,隻有大片晃動扭曲的、灰暗壓抑的色塊。劇烈的喘息扯動胸腔,每一次吸氣都像吞下無數碎裂的冰碴,帶來尖銳的痛楚。冰冷的山風卷著枯葉和碎石,狠狠刮過他裸露在破碎衣衫外的皮膚。他發現自己正以一種極其狼狽的姿勢,半埋在一條陡峭山崖下的亂石堆和腐葉淤泥裏。幾根嶙峋的枯枝,如同鬼爪般刺破他肩頭的皮肉。
    是了……追殺!那幾個黑袍裹身、氣息陰冷如毒蛇的家夥!他一路奔逃,慌不擇路,最終被他們聯手一擊震落這萬丈深淵!
    還活著?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全身骨頭斷裂般的劇痛碾得粉碎。
    “咳…咳咳……”他試圖撐起身體,一口腥甜猛地湧上喉頭,眼前陣陣發黑,身體不受控製地再次重重砸回冰冷的淤泥裏。絕望,如同崖底冰冷的潭水,瞬間將他淹沒。十年了!整整十年像陰溝裏的老鼠般躲藏、掙紮,難道今日真要死在這荒山野嶺,連仇人的臉都未能看清?
    不甘!滔天的不甘如同業火,在瀕死的軀殼裏瘋狂燃燒!
    就在這絕望的頂點,就在他意識即將徹底沉淪的刹那——
    貼在心口處,那個自他有記憶起便從未離身的青銅吊墜,毫無征兆地……燙了起來!
    不是尋常的溫熱,而是如同烙鐵般,瞬間穿透了單薄的衣衫,狠狠烙印在他皮肉之上!
    “呃啊!”吳天邪痛得悶哼一聲,身體本能地弓起。那灼痛來得快,去得也詭異。痛楚之後,一股難以言喻的、帶著古老蒼茫氣息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水,猛地從滾燙的吊墜中滲透出來!它並非無形,而是呈現出一種奇異的、介於實質與虛幻之間的青金色澤,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宇宙開辟之初的混沌意蘊。
    這股青金色的暖流,細小卻無比堅韌,無視了他破爛的皮肉和斷裂的筋骨,無視了冰冷的淤泥和刺骨的寒風,瞬間鑽入他的身體深處!
    所過之處,如同久旱龜裂的大地迎來了甘霖!
    碎裂的骨頭發出細微卻清晰的“喀嚓”聲,如同被無形的巧手重新拚合、黏連;被震傷的內腑,那火燒火燎的痛楚被一股溫和卻沛然的力量迅速撫平;撕裂的肌肉纖維貪婪地汲取著這股生機,瘋狂地蠕動、愈合。甚至連後腦那沉重的鈍痛,也在這股力量下冰雪消融般退去,混沌的腦海為之一清!
    吳天邪徹底僵住了。連呼吸都下意識屏住。他清晰地“看”到——不,是感知到——那些青金色的細流,如同擁有生命的神跡,在他體內奔湧流淌,修複著致命的創傷。這速度,超越了任何他聽聞過的靈丹妙藥!這力量……這感覺……陌生,卻帶著一絲詭異的、仿佛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
    那剛剛在瀕死幻覺中出現的、被血與火淹沒的溫柔女聲,再次無比清晰地在他意識深處炸開:
    “活下去!邪兒……活下去!”
    十年迷霧籠罩的記憶,仿佛被這道聲音和這吊墜湧出的暖流狠狠撕開了一道裂縫!他死死攥住了胸前那枚滾燙的吊墜,粗糙的青銅表麵硌著他的掌心,傳遞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與……宿命的氣息。
    “娘……”一個模糊的、幾乎被他遺忘的稱呼,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艱難地從他幹裂的唇間擠出。那驚鴻一瞥的破碎畫麵,那溫柔女子最後的決絕與絕望,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之上!吊墜!就是它!是娘在最後關頭塞給他的!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意識如同被這股暖流托著,從冰冷黑暗的深淵一點點上浮。崖底嗚咽的風聲、枯葉被卷動的簌簌聲、遠處隱約的野獸嚎叫……周遭的聲音由模糊漸漸變得清晰。身體的控製權,連同那撕心裂肺的劇痛,正在被一股新生的力量飛快地奪回。
    他緩緩地、真正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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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次,視野不再是扭曲的色塊。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頭頂上方縱橫交錯的、光禿禿的黑色枝椏,在鉛灰色天幕的映襯下,如同猙獰的鬼爪。視線向下移動,是覆滿腐爛落葉和濕滑苔蘚的嶙峋山岩。鼻端除了冰冷的土腥和腐葉氣息,還混入了一股極其濃鬱、極其苦澀的草藥味道。
    然後,他感覺到自己的後背……確切地說,是肩胛骨下方一處火辣辣的傷口,傳來一陣陣清涼的觸感。有人在觸碰他!
    吳天邪渾身肌肉瞬間繃緊!如同受驚的凶獸,猛地扭頭看去!
    動作牽扯到尚未完全愈合的筋骨,帶來一陣悶痛,但他毫不在意。目光如電,瞬間鎖定了觸碰的來源——
    一個身影,就蹲伏在他身側,背對著崖底微弱的光線,顯得有些瘦小。
    是個少女。
    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打了好幾個補丁的粗布衣褲,頭發有些毛躁,簡單地用一根草繩綁在腦後。此刻,她正低著頭,專注地用手將一團墨綠色的、散發著刺鼻苦味的糊狀草藥,小心翼翼地塗抹在他肩胛下方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上。她的動作有些生澀,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認真。露出的半截手腕很細,皮膚是山裏人常見的、被陽光曬過的微褐色。
    似乎被他突然的扭頭動作驚動了,少女塗抹的動作猛地一頓。
    她緩緩地抬起了頭。
    一張臉清晰地撞入吳天邪的視野。臉頰上沾著一點泥灰,鼻尖凍得有些發紅。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眼瞳深處卻並非尋常少女的清澈或羞怯,而是如同林間最警覺的野兔,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毫不掩飾的警惕和審視,直勾勾地回望著他。那眼神銳利、沉靜,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近乎野性的穿透力,仿佛能刺穿他所有的偽裝,直抵他剛剛經曆過的生死掙紮和此刻翻江倒海的內心。
    她看著他,沒有驚呼,沒有詢問,甚至臉上幾乎沒有什麽表情的變化。隻有那雙眼睛,像兩麵幽深的寒潭,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狼狽、驚疑和尚未完全褪去的戾氣。那眼神無聲地宣告:她看到了他的一切異常,她不怕,但也絕不信任。
    四目相對,崖底的風似乎都在這一刻凝滯了。隻有草藥苦澀的氣息在兩人之間彌漫。
    “你是誰?”吳天邪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砂紙摩擦著粗糙的岩石。他全身的肌肉依舊處於高度戒備的狀態,目光死死鎖住眼前的少女,試圖從她臉上找出任何一絲破綻或敵意。她出現在這裏,太巧合了!
    少女沒有回答。她隻是靜靜地看著他,那雙小獸般警惕的眼睛眨了一下,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然後,她像是確認了什麽,又或者覺得他的問題毫無意義,重新低下頭,繼續專注地將那散發著濃烈苦味的草藥糊,用力按在他肩胛的傷口上。
    動作幹脆,甚至帶著點蠻橫。清涼感伴隨著按壓的力道傳來,讓吳天邪下意識地皺了皺眉,肌肉繃得更緊。
    “說話!”吳天邪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在山崖下激起微弱的回聲。他掙紮著想坐起來,身體內部剛剛愈合的筋骨立刻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迫使他悶哼一聲,動作僵住。
    這聲悶哼似乎讓少女的動作停頓了微不可察的一瞬。她再次抬起頭,依舊是那副毫無表情的樣子,但眼神裏的警惕似乎更深了一層。她看著他因痛楚而扭曲的臉,看著他眼中翻滾的驚疑和戾氣,然後……
    她伸出一根沾著墨綠藥泥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又緩慢而堅決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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