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年後的重逢…

字數:6975   加入書籤

A+A-


    清瀾大學的老圖書館像一座由書籍和時間砌成的寂靜神殿。橡木書架高聳入頂,空氣裏沉浮著舊紙頁的滄桑氣、新打印墨的微刺鼻息,以及空調係統低沉的嗡鳴。午後的陽光穿過拱形高窗,被彩繪玻璃濾成斑斕而遙遠的碎金,斜斜地投在磨損光滑的橡木長桌上,照亮微塵的舞蹈。
    我正試圖把思緒釘死在麵前攤開的《傳播學理論批判》上。那些晦澀拗口的術語在眼前打轉,像一群迷路的蝌蚪。為了趕周三電台直播的稿子,我已經在這個彌漫著陳年智慧與年輕焦躁氣息的空間裏耗了三個小時。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鋼筆冰涼的金屬筆夾,目光落在筆記本扉頁上被塗改多次的標題草稿——“城市之聲:喧囂背後的孤獨頻率?” 一絲無名的煩躁和空洞感,隨著空調冷風悄然爬上脊椎。
    就在這時。
    “吱——嘎——”
    右前方隔了兩排書架的區域,傳來一聲清晰的椅腿刮擦地板的噪音,在極度寂靜的圖書館裏顯得格外刺耳。
    被打斷思路的不悅讓我皺了皺眉,幾乎是本能地,略帶不滿地循聲抬起頭。
    視線穿過兩排巨大書架的狹窄縫隙,越過那些整齊排列、如同沉默士兵的厚重書脊,投向聲音的來源——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形的大手猛地按下暫停鍵!
    咚!
    心髒像一個沉重冰冷的鉛塊,在胸腔裏毫無預兆地、重重地砸了一下!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
    緊接著,是驟停!死一般的停滯!
    血液仿佛瞬間倒流、凍結!四肢百骸被一種極寒的麻痹感迅速包裹!握著鋼筆的手指不受控製地猛地蜷縮!堅硬冰冷的筆夾深深硌進虎口的軟肉!尖銳的刺痛甚至沒能驚醒我的神智!
    是他!
    林書研!
    他正背對著我這邊,微微彎著腰,似乎剛拉開一張沉重的橡木椅。一件剪裁合體的深灰色羊絨衫,勾勒出寬肩窄腰、比高中時更為挺拔健碩的身形線條。頭發似乎短了些,打理得清爽利落,頸後的發際線幹淨利落。僅僅一個背影,那種浸在骨子裏的冷峻和疏離感,卻像冰冷的輻射般,隔著書架和空氣,瞬間穿透三年的漫長時光,擊中了我!
    他不是……消失了麽?
    那場高三夏天之後,他不是像一粒無聲無息的雪,融化在某個不為她所知的異國盛夏裏了嗎?
    為什麽……會在這裏?在清瀾?在距離我不足十米的地方?!
    巨大的震驚如同海嘯衝破堤壩,幾乎掀翻了所有的理智! 三年堆積的無數疑問、被刻意冰封的怨懟、午夜夢回時撕扯心房的鈍痛……刹那間如同滾燙的岩漿,咆哮著要從喉嚨裏衝撞而出! 嘴唇無意識地張開,舌尖嚐到一絲鐵鏽般的腥氣——原來是我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我像個潛伏的偷窺者,僵立在原地,不敢呼吸,不能眨眼。 心跳在短暫的驟停後,開始了瘋狂而毫無節律的亂跳! 噗通!噗通!噗通! 撞擊著肋骨,震得心口生疼!血液湧上臉頰,燒得滾燙, 又迅速褪去,留下一片冰涼的蒼白。 身體深處細微地顫抖著,像一片被狂風撕扯到極致的葉子。
    然而,
    命運的惡作劇遠不止於此。
    他似乎拉好了椅子,但沒有立刻坐下,而是微微側身,對著桌子的另一側。
    一個纖細優雅的身影,隨之進入了畫麵的縫隙。
    是個年輕的女孩。穿著一件剪裁極好的淺米色連衣裙,柔軟服帖的麵料勾勒出優美的曲線。長長的烏黑卷發攏在肩頭一側,露出一邊光潔的臉頰和小巧圓潤的耳垂上閃著瑩潤光澤的珍珠耳釘。
    書架縫隙構成的狹窄“取景框”裏,他側對著她,微微低下頭,似乎在聽她輕聲說著什麽。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能看到他線條流暢堅毅的側臉輪廓。女孩仰著臉看他,笑容溫婉明豔,唇邊漾起一對淺淺的梨渦,眼神裏是毫不掩飾的依賴和親近。
    嗡——!
    大腦像被重錘擊中!
    世界瞬間失聲!
    心髒那雜亂無章的狂跳,在看清那個女孩和他之間流轉的、無比自然親昵的氣息時, 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狠狠地!死死地攥住! 再用力擰絞!
    一種尖銳到無法形容、如同千萬根淬毒冰針同時刺穿肺腑的劇痛! 毫無預兆地、凶狠地攫住了我!喉嚨被巨大的酸澀和絕望死死扼住!眼眶瞬間灼熱得如同有岩漿在流淌! 視野以那個女孩珍珠耳釘的光點為圓心,開始迅速地扭曲、模糊、變形!
    他伸手,極其自然地撣去了落在女孩柔順卷發上的一粒細小塵埃。指尖劃過發絲的動作,輕柔得像怕驚擾了初雪。
    女孩似乎遞給他一本非常厚的精裝英文書,他順手接過,掂了掂份量,嘴角似乎向上牽動了一毫米?像是一絲很淡的笑紋? 對著女孩點點頭,低聲說了句什麽。書架隔音太好,聽不清字句,隻捕捉到一點模糊低沉、帶著磁性的尾音。
    “啪嗒。”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手中的鋼筆,終於徹底脫力,從死死攥緊卻如同冰封的手指間滑落!
    它掉在地上,在寂靜的圖書館裏發出了一聲格外清脆、甚至刺耳的撞擊聲!
    這聲音像一顆子彈!
    瞬間撕裂了書架那端流動的靜謐!
    林書研……幾乎是瞬間!倏地轉過頭!
    那道如同鷹隼般銳利、冰冷、帶著探究的目光! 毫無防備地、如同兩道高速飛馳的冰冷標槍,穿透書架狹窄的縫隙!
    精準地!
    沉沉地!
    狠狠地!
    紮在了我的臉上!
    隔著三排書架的距離。
    穿越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陌生時光。
    他看到了我。
    我也終於,清晰地、毫無遮擋地,看到了他。
    依舊是深邃立體的五官輪廓,隻是褪去了少年的最後一絲青澀,線條愈發冷硬。那雙我曾無數次沉溺、曾在暴風雪裏燃燒、曾在話筒前慌亂、曾在金籠子裏龜裂又冰封的眼睛……此刻,如同凍結了億萬年的西伯利亞寒冰! 裏麵沒有任何久別重逢的波瀾,沒有驚訝,沒有疑惑,甚至連被撞破新生活的絲毫窘迫都沒有!
    隻有一種純粹的……
    冷!
    刺骨的冷!
    一種如同在看一個完全陌生路人的、極致的疏離與漠然!
    像被一桶冰水從頭澆下!
    從心髒一直冷到指尖!
    連骨頭縫裏都冒著寒氣!
    那雙冰冷的眼睛在我臉上停留了短暫的一秒——甚至可能隻有零點幾秒。短暫到足夠他確認了這個製造噪音的“陌生人”是誰,又短暫到他沒有任何進一步的反應。
    然後。
    他的目光,極其自然地、平靜無波地,滑開了。
    就像掃描儀掃過一個無關緊要的條形碼。
    隨即,重新落回到那個米白色衣裙、梨渦淺笑、正略帶疑惑歪頭看他的女孩身上。
    他微微傾身,靠近女孩,用隻有他們能聽清的音量說了句話唇形溫柔地開合著,眉宇間那一絲冰封似乎未曾存在過?),然後極其自然地抬手,輕輕撫了一下女孩的額頭似乎要替她捋開額前並不存在的碎發?或者僅僅是指引她看桌上的書?動作親昵得刺眼)。女孩臉上的疑惑瞬間消散,重新漾起明亮依賴的笑容。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毫無滯澀。
    仿佛剛才那道穿透書架縫隙的冰冷一瞥,從未發生過。
    仿佛我沈采薇這個人,連同那三年前的夏天,早已徹底湮滅在那片他親手拂過的塵埃裏。
    我僵在原地。
    像一尊被瞬間抽走了靈魂的石雕。
    耳邊是血液回流衝擊耳膜的巨大轟鳴!
    嘴裏是苦澀到令人作嘔的唇血腥氣和那猝不及防洶湧而上、又被我死死憋回去的、滾燙的淚意!
    視野一片破碎的重影。女孩米白色的衣裙,他深灰色的羊絨衫,窗外金色的陽光,深褐色的書架……所有顏色混雜翻滾,扭曲成一片令人頭暈目眩的旋渦!
    唯有他方才那最後一秒投來的、如同看陌生路人的極致冰冷漠然的眼神, 清晰地刻在視網膜上!每一次眨眼都在刺痛!
    書包帶子從肩頭無聲地滑落,砸在腳背上也毫無知覺。
    我像一頭被射中心髒的小獸,幾乎是踉蹌著,身體不受控製地往後急退了一步! 後背重重撞上身後冰冷堅硬的書架!書架上古老的書籍仿佛也因這撞擊發出了低沉的、嘲諷般的共鳴。
    退開的這一步,終於徹底隔斷了視線。
    那窄小的縫隙被沉重的書脊重新填滿。
    那米白的裙裾,深灰的羊絨,淺笑的梨渦,親昵的動作,以及他眼中那片刺骨的漠然……
    徹底消失。
    陽光依舊穿過高窗,分割著圖書館的寂靜。
    塵埃依舊在光柱裏悠閑地漂浮。
    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隻有我。
    隻有我被釘在原地,承受著滅頂的海嘯!
    心髒像是被剛才那一樣的冰渣狠狠揉過,碾碎成了齏粉! 又冷又痛,碎得再也無法拚湊。
    三年來,我曾在心底幻想過無數次重逢。
    或是憤怒地質問他為何不辭而別!
    或是委屈地哭訴那未完成的吻!
    或是強裝冷漠地擦肩而過!
    唯獨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場景!
    是他在另一個女孩身旁的溫柔寫意!
    是他看過來時那道如同北極雪原般,不帶一絲舊痕的、足以凍裂靈魂的陌生與漠然!
    那短暫的、如同淬毒匕首般的一瞥告訴我:
    那三年的懵懂、心跳、風雪裏的狼狽、禮堂話筒的震顫、紫藤花前的迷離與承諾……
    於他而言,早已隨著高三夏天的塵埃,一同被幹淨利落地徹底拂去!
    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一絲一毫都沒有。
    三年的恨與怨,三年的淚與執著,在見到他眼中那份漠然的瞬間,
    像個荒唐的笑話!
    變成了一場盛大而無謂的……
    自我感動!
    身體深處泛起一股滅頂的無力與虛空。我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骨頭,軟軟地靠著堅硬的書架,緩緩地、無力地往下滑,最終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書本散落一地。
    臉埋在膝蓋間,感受著粗糙的棉布裙料摩擦著臉頰。
    那忍了又忍、憋回去的滾燙液體,終究還是失控地,洶湧決堤!
    滾燙的眼淚浸濕了膝蓋處的布料,留下深色的濕痕。
    眼淚很燙。
    心卻像浸在十二月的冰湖裏。
    圖書館裏依舊安靜。
    隻有壓抑而破碎的、極其輕微的啜泣聲,像受傷的小動物,在這個盛滿智慧的殿堂角落裏,嗚咽著埋葬那場未及開始便已死去的……
    十七歲的春天。
    喜歡那年那時那朦朧請大家收藏:()那年那時那朦朧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