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鑫在那萬丈懸崖之巔，不知跪了多久。山風一遍遍拂過他的身軀，吹散了他之前撕心裂肺的長嘯餘音，也吹冷了他因情緒激動而沸騰的血液，卻始終無法吹散他心底那片狼藉的荒蕪與深入骨髓的痛楚。
    恨與愛如同兩股狂暴的龍卷風，在他的心海中瘋狂對衝、撕扯，每一次碰撞，都讓他的神魂承受著難以言喻的劇痛。他曾試圖靜下心來梳理這份混亂的情感，去分辨哪些是恨，哪些是愛，卻發現一切都是徒勞。這份在歲月與生死中交織的情愫，早已如同瘋長的藤蔓，將恨意與愛戀緊緊纏繞在一起，根深蒂固地紮根在他心底，根本無法輕易剝離。
    他恨雲韻當年的冷漠與決絕，恨她毀了他原本平靜的人生，可他卻無法否認，他愛著記憶中那個淩空而立、風華絕代的身影，懷念著少年時那份懵懂純粹的心動，可他也無法釋懷，她曾將他推入絕望深淵的事實。
    這根本就是一個無解的死結。
    就在贏鑫心神俱疲，意識都開始變得模糊，幾乎要被這愛恨交織的矛盾漩渦徹底吞噬時，龍老那帶著一絲滄桑與無奈的幽幽歎息，突然在他的心底響起：
    “小子，情之一字，若真能輕易厘清，世間又何來那麽多為情所困的癡男怨女？恨與愛，本就隻在一線之間。你恨她當年毀了你，可你有沒有想過，若她在你心中，本就沒有特殊的位置，又何至於讓你耿耿於懷六年，處心積慮地想要報複她？一個無關緊要之人，就算對你造成了傷害，也未必能讓你記掛這麽久。”
    “如今，你既然已經看清了自己的內心，知道自己對她並非隻有恨，那你是打算繼續被這愛恨交織的情感折磨，畫地為牢，讓自己永遠困在過去的痛苦裏，還是…… 遵從自己的本心，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她一個機會，去解開這份糾纏多年的孽緣？”
    龍老的話語，如同暮鼓晨鍾，一字一句地敲擊在贏鑫混亂的心神之上，讓他原本瀕臨崩潰的意識，瞬間清醒了許多。
    畫地為牢？遵從本心？
    贏鑫猛地抬起頭，目光下意識地望向雲韻所在的那處隱秘山穀的方向。眼前仿佛又清晰地浮現出雲韻淚流滿麵、放下所有尊嚴向他卑微祈求的模樣，浮現出她坦誠承認自己錯誤時，眼中那難以掩飾的痛苦與顫抖，浮現出她為自己療傷時，那專注而心疼的眼神……
    那一刻，贏鑫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底那尖銳的恨意，在看到雲韻眼淚的瞬間，悄然轉化成了更深的刺痛與…… 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不舍。
    是了。
    他不舍。
    不舍得看到雲韻因為自己而如此痛苦，不舍得將她徹底推開，更不舍得讓這份明明真實存在、卻被仇恨扭曲的情感，將兩人都拖入無盡的深淵，最終落得一個兩敗俱傷的結局。
    他報複了她，讓她為當年的所作所為付出了代價，可同時，他也在報複自己，讓自己在仇恨的折磨中，錯過了太多。這場由錯誤開始的孽緣，難道真的要以這樣慘淡的方式收場嗎？
    不！
    絕對不能！
    一股前所未有的衝動，如同沉睡了許久的岩漿，猛地從贏鑫的心底噴湧而出，瞬間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要去見她！
    現在！立刻！馬上！
    他怕自己再晚一步，雲韻就會真的徹底絕望，從他的世界裏永遠消失！他要親口告訴她自己的答案，也要從她那裏，得到一個真正的答案！
    贏鑫猛地從地上站起身，雖然眼中依舊布滿了血絲，帶著未散的疲憊，卻再也沒有了之前的迷茫與掙紮，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絕，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如同火焰般熾熱的期待！
    他不再猶豫，身形化作一道璀璨的金色流光，以比逃離時更快數倍的速度，撕裂長空，朝著那處隱秘山穀，疾馳而歸！
    他能感到自己在顫抖，在害怕，在害怕她已經不見了。
    ……
    山穀深處，臨時洞府內。
    雲韻蜷縮在冰冷的暖玉床角落，雙臂緊緊地環抱著自己的膝蓋，將臉頰深深埋入臂彎之中，仿佛要將自己徹底封閉起來，隔絕與外界的一切聯係。
    贏鑫離去時那決絕的背影，如同最鋒利的冰錐，將她心中最後一點微弱的希冀，也徹底擊碎。
    他走了。
    又一次，毫不留戀地離開了她。
    無論她如何放下聖主的尊嚴，如何卑微地向他祈求原諒，如何將自己的真心剖白在他麵前，都無法融化他心中那座由仇恨築起的堅冰。
    原來，有些過錯，一旦犯下，就真的無法彌補；有些裂痕，一旦產生，就真的無法愈合。
    她的心，徹底死了。
    隻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沒有絲毫生機。
    淚水早已流幹，眼眶紅腫刺痛，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疲憊與空洞。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那支撐了她數百年的聖主驕傲，以及辛苦修煉而來的修為壁壘，似乎都在這一刻變得搖搖欲墜，隨時可能徹底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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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樣吧……
    或許，這就是她的結局。守著這份無望的情愫，在漫長而孤寂的歲月裏，獨自品嚐自己當年種下的苦果，直到生命的盡頭。
    就在雲韻萬念俱灰，意識都開始變得模糊，幾乎要陷入沉睡之際 ——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突然在洞府外響起！
    緊接著，一道攜帶著風雷之勢、氣息狂暴而熾烈的身影，如同隕落的星辰般，驟然闖入了洞府之中！
    強烈的光線伴隨著狂暴的勁風，從破損的洞口湧入，讓習慣了洞府內柔和光線的雲韻，下意識地抬起頭，眯起了眼睛。
    逆光之中，她看到了那個去而複返的身影 —— 贏鑫！
    他站在洞口，身上的青衫因為高速飛行而顯得有些淩亂，發絲被風吹得肆意狂舞，胸膛劇烈起伏著，顯然是剛剛經曆了長途跋涉，耗費了不少力氣。那雙原本冰冷沉寂的眸子，此刻卻燃燒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如同烈焰般灼熱的光芒，以及一種讓她心尖發顫的、不容置疑的決絕！
    “你……” 雲韻怔怔地看著贏鑫，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他為何會突然回來，而且還是以這樣一種…… 充滿侵略性與霸道的方式。
    贏鑫的目光，如同實質般，瞬間鎖定了蜷縮在玉床角落、臉色蒼白如紙、眼神空洞無神的雲韻。
    當看到她那副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機、脆弱得不堪一擊的模樣時，贏鑫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揪緊，一股混雜著心痛、懊悔與強烈占有欲的情緒，如同火山般徹底爆發！
    他一步踏出，借助龍氣的力量，瞬間便跨越了數丈的距離，來到了暖玉床前。
    在雲韻尚未完全反應過來，那雙空洞的美眸中剛剛升起一絲驚愕與茫然之際 ——
    贏鑫猛地俯下身，左手迅速撐在雲韻身側的暖玉床上，形成一個包圍的姿態，右手則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輕輕抬起了她精致而蒼白的下頜，迫使她與自己對視。
    然後，在雲韻驟然收縮的瞳孔注視下，在她那雙美眸中清晰倒映出自己身影的瞬間 ——
    贏鑫狠狠地、帶著一種仿佛要碾碎所有隔閡與痛苦的決絕，吻上了她那因驚愕而微微張開的、冰涼柔軟的唇瓣！
    “唔……！”
    雲韻的瞳孔驟然放大到極致，大腦瞬間一片空白，仿佛被驚雷擊中！
    唇瓣上傳來溫熱而柔軟的觸感，帶著贏鑫身上特有的、清冽中夾雜著一絲淡淡藥草的氣息。這個吻，並不溫柔，甚至帶著一種壓抑了許久的、近乎粗暴的掠奪意味，仿佛要將所有的恨、所有的愛、所有的掙紮與痛苦，都通過這個吻，盡數傳遞給她！
    雲韻僵硬地坐在那裏，忘記了反應，忘記了呼吸，甚至忘記了思考。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贏鑫唇瓣的微微顫抖，能感受到他捧著自己臉頰的手指尖傳來的冰涼觸感，以及那份隱藏在力道之下的、不易察覺的緊張。
    這個吻，不像是對情人的纏綿與溫柔，更像是一種烙印，一種宣告，一種…… 同歸於盡般的決絕。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隻是短暫的一瞬，又或許是漫長的永恒。
    贏鑫才猛地離開了雲韻的唇，胸膛劇烈起伏著，呼吸有些急促，眼神依舊複雜地鎖著她，帶著一絲未散的熾熱與緊張。
    雲韻怔怔地看著近在咫尺的贏鑫，美眸中充滿了巨大的震驚、茫然與難以置信，以及一絲被那粗暴親吻勾起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戰栗與…… 難以言喻的悸動！
    “夠了嗎？”
    贏鑫率先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重複了雲韻之前問過的那個問題。
    “你不是問我，把你自己賠給我，夠不夠償還當年的過錯嗎？”
    他看著雲韻瞬間再次蓄滿淚水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地說道：
    “我現在告訴你 ——”
    “不夠！”
    “遠遠不夠！”
    贏鑫的指尖微微用力，迫使雲韻繼續仰頭看著自己，眼神中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凶狠，卻又隱藏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慌，仿佛生怕雲韻會拒絕自己，會再次從他身邊離開。
    “雲韻，你給我聽著。”
    “你當年欠我的，這輩子，都別想輕易還清！”
    “你不是想要用自己來賠償嗎？好！那就用你的一生，用你的所有，來慢慢賠償！”
    他的話語霸道至極，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卻又隱隱透露出一種深藏的期待與承諾。
    “從今往後，你生是我贏鑫的人，死是我贏鑫的鬼！”
    “沒有我的允許，你不準再擅自離開我的視線！不準再讓自己受到任何傷害！更不準…… 再為我流淚！”
    這霸道至極、近乎蠻橫的宣言，如同驚雷般，在雲韻早已死寂的心湖中轟然炸開！
    她看著贏鑫眼中那凶狠卻又隱含脆弱的目光，感受著他指尖傳來的微顫，聽著他那番完全不講道理、卻又仿佛蘊含著某種承諾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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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絕望，所有的自我懷疑，在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再次洶湧而出，順著她蒼白的臉頰緩緩滑落，滴落在贏鑫的手背上，帶來一絲滾燙的溫度。
    但這一次的哭聲，不再是之前的痛苦與絕望，而是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釋然，以及一種巨大的、幾乎要將她淹沒的悸動與喜悅！
    她明白了。
    贏鑫用最凶狠的語氣，說著最笨拙、卻也最真摯的…… 情話。
    “鑫兒……” 雲韻哽咽著，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情緒，伸出顫抖的雙臂，緊緊地環住了贏鑫的脖頸，將臉頰深深埋入他帶著夜露微涼的胸膛，放聲痛哭起來。
    這一次的哭聲，不再是壓抑的絕望，而是帶著劫後餘生般的委屈與宣泄，以及一種失而複得的喜悅。
    贏鑫僵硬的身體，在雲韻抱住自己的瞬間，微微放鬆了下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懷中嬌軀的顫抖，能感受到那滾燙的淚水浸濕了自己的衣襟，心中那座冰封了許久的角落，仿佛也隨著這哭聲，悄然融化。
    他緩緩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終是克服了心中的別扭，緩緩抬起手，有些笨拙地、輕輕地回抱住了雲韻，將她柔軟的身軀，緊緊擁入懷中。
    動作雖然生澀，卻帶著一種認命般的溫柔與珍視。
    夠了。
    就這樣吧。
    恨也罷，愛也罷，這份糾纏了多年的緣，他認了。從今往後，雲韻就是他的劫，也是他的藥，是他無法放手，也不願再放手的人。
    洞府內，夜明珠的光芒依舊柔和。相擁的兩人，一個放聲痛哭，宣泄著積壓已久的情緒，一個沉默相擁，感受著彼此的溫度。
    所有的言語，在這一刻都顯得蒼白無力，唯有那緊緊相擁的力度，訴說著彼此心中那無法言說的痛，與那份終於交匯的、熾熱的情。
    情之一字，果然最難將息，是劫亦是緣。
    但既然躲不過，那便…… 糾纏一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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