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劍宗藏劍峰的後山，總在月色裏顯露出與白日不同的溫柔。銀輝傾瀉而下，將嶙峋山石磨去棱角，給挺拔古鬆裹上一層薄紗，連晚風都帶著鬆針與青草的淡香，輕輕拂過林小滿的發梢，帶走了白日練劍時殘留的汗意與疲憊。
    林小滿盤腿坐在一塊被歲月磨得光滑的巨石上，膝頭攤著個油紙包，裏麵是符籙堂蘇曉硬塞來的蜜漬靈果。她捏起一顆粉瑩瑩的果子，咬開薄脆的果皮，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開，連帶著連日緊繃的神經都鬆快了幾分。旁邊，那柄跟著她許久的古劍隨意斜擱，劍身映著月光，泛著一層不刺眼卻溫潤的光澤，倒不像件法器，更像個陪她看月亮的老友。
    【“嘖，慢點兒吃，跟幾百年沒嚐過甜似的。”】霄練那帶著點慵懶又夾著嫌棄的聲音，準時在她識海裏響起，【“不就是用‘基礎劍訣第三式歪扭變種版’的發力法子，幫她震了震符墨，讓靈絲勻了點嗎？至於把家底都翻出來當謝禮？想當年本尊隨手點撥過的小輩，後來哪個不是一方劍豪……”】
    林小滿咽下嘴裏的果肉，熟練地打斷它：“然後呢？那些劍豪叫什麽？道號是什麽？最拿得出手的絕技是啥？”跟這劍靈相處久了，她早摸透了套路——但凡它開始“憶往昔”，十有八九是記憶碎片卡了殼，後麵的全靠瞎編。
    【“……哼，年代太久遠，細節早模糊了。”】霄練的聲音果然頓了頓，隨即帶著點惱羞成怒的拔高，【“你這丫頭片子，一點都不知道尊老！本尊教你那麽多精妙……呃，獨特的劍道理解，你還敢不耐煩！”】
    “是是是，多謝霄練大人教導，讓我在‘宗門奇葩’的路上越走越遠，回頭說不定能成青雲劍宗第一‘離譜劍修’。”林小滿嘴裏敷衍著，手卻沒停，又捏起一顆靈果。她心裏其實門兒清，霄練的指導看著不靠譜，什麽“鹹魚突刺”“懶驢打滾卸力”，名字聽得人想笑，可偏偏能歪打正著戳中劍道本質——就像這次幫蘇曉改良靈符，若不是霄練提醒她“力道要像揉麵團，鬆而不散”，她也想不出用劍訣的發力震勻符墨。隻是這“領悟”的過程，實在太考驗臉皮。
    就在這時，一陣極輕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不是山林間鳥獸的窸窣，是布靴踩過落葉的聲響，輕得像風拂過，卻精準地落在了林小滿的耳中。
    她猛地回頭，手裏剛咬了一半的靈果差點掉在腿上。月光下，墨淵正緩步走來，玄色弟子服襯得他身姿愈發挺拔，像株在月色裏獨自生長的青鬆。他眉眼本就冷峻，此刻被銀輝勾勒著輪廓，更添了幾分清孤之意，周身還縈繞著一絲未完全散去的劍氣——顯然是剛結束練劍，連衣衫都沒來得及換。
    “大、大師兄？”林小滿連忙站起身，手忙腳亂地把油紙包攏了攏，連嘴角沾著的果漬都忘了擦。這位宗門首席弟子，是整個青雲劍宗弟子仰望的存在：天賦卓絕，修為深不可測，性格卻冷得像藏劍峰的冰泉，平時跟她這種“混日子”的外門弟子，連照麵都難得打一次。最近幾次碰見，還全是她鬧笑話的時候——要麽是練劍時腳滑摔了個屁股墩，要麽是偷摸吃零食被抓包。
    墨淵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一瞬，又掃過石頭上的油紙包，落在她亮晶晶的嘴角，最後才定格在那柄平平無奇的古劍上。他的眼神很淡，沒什麽情緒，卻讓林小滿莫名有點緊張，總覺得自己偷吃零食的小心思被看穿了。
    “嗯。”他淡淡應了一聲，聲音在寂靜的夜色裏格外清晰，帶著點玉石相擊的質感，“路過。”
    林小滿：“……” 藏劍峰後山偏得很，平時除了她，連巡邏弟子都很少來，大師兄這“路過”，繞得未免也太遠了點。
    【“喲嗬？這小子身上的劍氣凝而不散，還藏著點光華，是‘流光劍訣’練到小成的跡象啊。”】霄練在她識海裏興奮起來，語氣裏滿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勁兒，【“這麽晚跑這荒山野嶺來，肯定不是‘路過’那麽簡單！我賭他是特意來找你的——說不定是白天聽說你幫了符籙堂那丫頭，想探探你的底！”】
    林小滿沒接茬，隻覺得空氣裏的尷尬快漫出來了。墨淵似乎沒打算解釋，他走到不遠處另一塊平坦的岩石邊，沒坐下，隻是背對著她站定，望著山下翻湧的雲海。月色落在他的肩頭，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與遠處的山林融在一起，倒有種說不出的寂寥。
    風穿過鬆林，送來沙沙的聲響，除此之外，再沒別的動靜。林小滿站在原地，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正琢磨著要不要找個“突然想起要練劍”的借口溜掉，卻聽墨淵忽然開口，聲音依舊平穩無波，卻精準地戳中了她的心思：
    “白日裏，你幫符籙堂蘇師妹改良靈符，用的法子，不是任何已知的符道技巧。”
    林小滿心裏“咯噔”一下。完了，該來的還是來了。大師兄這是要興師問罪？指責她一個劍修不好好練劍，跑去摻和符籙堂的事，不務正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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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硬著頭皮，連忙解釋：“回大師兄，我就是……就是瞎琢磨試了試，沒想到真成了！我絕對沒有不務正業的意思！等會兒我就回去加練兩個時辰的基礎劍訣，保證不落下功課！”
    墨淵轉過頭，深邃的眸子在月光下顯得格外亮，像藏著兩汪深潭。他看著林小滿緊張得有點發紅的耳朵，緩緩開口：“我並非問責。”
    “啊？”林小滿愣住了，眼睛瞪得圓圓的，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那震蕩符墨的力道，發力很巧。”墨淵的目光落在她剛才捏靈果的手上，語氣裏帶著點斟酌，像是在找合適的詞，“雖看著……古怪，卻能直指核心，把複雜的事變簡單。你對力道的掌控，遠超過你現在的靈力境界。”
    林小滿徹底懵了。她居然從這位冷麵大師兄嘴裏，聽到了近乎“誇獎”的話？而且“古怪”兩個字，用得還格外精準——畢竟她那發力法子，是從“懶驢打滾卸力”裏悟出來的，確實談不上好看。
    【“聽見沒聽見沒！這小子有眼光啊！”】霄練在她識海裏嚷嚷得更歡了，帶著點與有榮焉的得意，【“雖然比本尊差遠了，但能看出你力道裏的門道，也算個可造之材！比那些隻會死練劍譜的蠢貨強多了！”】
    “呃……多謝大師兄誇獎？其實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運氣好罷了。”林小滿幹笑兩聲，手都有點不知道往哪兒放。總不能跟大師兄說，這是她家話癆劍靈教她“怎麽用最省力的法子把對手絆倒”時，順便悟出來的吧？那怕是要被當成瘋子。
    墨淵看著她那副想蒙混過關的樣子，眼底極快地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快得像錯覺，等林小滿再看時，他臉上又恢複了平日的清冷。“修行之道，本就萬法歸一。你能觸類旁通，是好事。”
    他頓了頓，忽然話鋒一轉，問了個讓林小滿始料未及的問題：“你對‘基礎劍訣第七式’的‘撩’字訣，怎麽看？”
    林小滿愣了愣。基礎劍訣第七式？不就是最簡單的由下向上撩擊嗎？宗門裏剛入門的弟子都會，大師兄怎麽突然問這個？
    【“考較！這是明擺著的考較！”】霄練瞬間來了精神，聲音裏滿是興奮，【“告訴他！‘撩’字訣的精髓根本不在‘撩’，在‘引’！是引動周身氣機，順著勢走，就像水裏撈月亮，要的是‘月’不是‘水’！那些蠢貨隻知道傻乎乎往上挑，那叫撩劍嗎？那叫捅空氣！”】
    林小滿嘴角抽了抽，把霄練那番“接地氣”的話，盡量往“正經劍理”上轉：“回大師兄，我覺得……‘撩’不隻是向上攻擊。它更像一種……引導？比如借著對手的力道，或者風的方向，把劍勢‘帶’起來——這樣既省力，後麵的變化也能更靈活些？”
    她說著，下意識地抬起手比劃了一下：手腕輕輕一旋，指尖順著月光的方向往上挑，動作不算快，卻帶著種水流般的柔和，仿佛真的在拂開水麵，去撈那輪映在水裏的月亮。
    墨淵靜靜地看著她的動作，眼中第一次掠過明顯的訝異。這種對“撩”字訣的理解，已經觸碰到了“勢”的層麵——別說外門弟子，就是許多內門弟子，練了幾年都未必能悟到這一層。他最初隻是覺得這丫頭想法奇特，練劍的路子雖然離譜，卻總透著點不一樣的靈氣，此刻倒真生出了幾分探究的心思。
    “引動氣機，順勢而為……水中撈月，意在月而非水。”他低聲重複了一遍，竟精準地把林小滿那番粗糙的描述，提煉成了更凝練的劍理，語氣裏多了點不易察覺的認可，“很有意思的理解。”
    林小滿：“……” 大師兄這總結能力也太強了，硬是把霄練的“瘋話”，拔高到了能寫進劍譜的程度。
    接下來的小半個時辰，後山的月色裏，隻剩下兩人討論劍理的聲音。大多是墨淵提問，問的都是基礎劍訣裏看似簡單的招式，林小滿則在霄練的“實時指導”下，絞盡腦汁把那些“離譜理論”轉化成正經話回答。偶爾墨淵也會補充幾句正統劍理，話不多，卻總能點透她沒繞過來的彎——比如說到“劈”字訣時，他一句“劈不是砍，是借肩背之力沉下去，像山壓下來，不是手在用力”，讓林小滿瞬間明白了之前練劍總覺得“虛”的問題出在哪兒。
    林小滿漸漸放鬆下來，連一開始的緊張都淡了。她發現，拋開那層“高冷大師兄”的光環，墨淵在論道時格外專注，思維也敏銳得很，哪怕她的回答再離譜，他也能抓住裏麵的核心，從不輕易否定。這種帶著點撥的交流，比她自己悶頭練劍要通透得多，連霄練都偶爾會冒一句【“嗯，這小子這句說到點子上了，比那些隻會念劍譜的老頭強”】。
    就在這時，一個清脆又帶著幾分嬌憨的女聲，突然打破了這份難得的靜謐。
    “墨師兄！原來你在這裏，我找了你好久！”
    林小滿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穿著內門精英弟子服飾的少女快步走來。她梳著雙環髻，發間簪著顆瑩白的珍珠，容貌明麗，身姿窈窕，腰間佩著柄鑲嵌著粉寶石的秀氣長劍——是內門裏頗有名氣的柳青青。聽說她不僅天賦好，家世也顯赫，更重要的是，她對墨淵的心思，整個青雲劍宗幾乎沒人不知道，平日裏總借著各種由頭往墨淵身邊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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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青青走到近前，看到林小滿時，臉上明媚的笑容微微一僵，目光在她膝頭的油紙包上掃了一圈，又看了看兩人之間不算近、卻也絕不疏遠的距離，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審視，連語氣都淡了點：“墨師兄。”
    “柳師妹。”墨淵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語氣又恢複了平時的疏淡，沒了剛才跟林小滿論劍時的幾分溫和。
    “墨師兄，我爹爹新得了罐‘雪頂靈霧茶’，說這茶最能清心養氣，特意讓我送來給你嚐嚐。”柳青青說著，從儲物袋裏取出個青白玉罐，罐子上還刻著精致的雲紋，一看就不是凡品。她遞過去的時候，身子微微前傾，聲音也放軟了些，“還有，關於明日我們組隊去幽暗之森曆練的事，有些細節我還想跟你再確認下呢。”
    組隊？曆練？幽暗之森？林小滿眨了眨眼。她倒是忘了，宗門大比在即，不少弟子都會組隊去外麵曆練，要麽找天材地寶提升修為，要麽找妖獸磨礪實戰。像墨淵這樣的頂尖弟子，自然是所有人搶著組隊的對象，柳青青能跟他一起，倒也不意外。
    隻是不知怎麽的，剛才因為論劍而升起的那點暢快感，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吹散了，心裏竟隱隱有點發空，連手裏的靈果都覺得沒那麽甜了。
    【“謔！這醋味兒，隔著三裏地都能聞見！”】霄練在識海裏笑得看熱鬧不嫌事大，【“小丫頭，你酸了？”】
    “閉嘴！”林小滿在心裏惡狠狠地回了一句，卻沒敢抬頭看墨淵和柳青青。
    墨淵接過玉罐，指尖碰到罐子時頓了頓，語氣依舊平淡：“有勞柳師叔掛心。茶我收下了，曆練的細節，明日出發前再議也不遲。”
    柳青青臉上的笑容沒散，卻像是才剛看見林小滿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點居高臨下的好奇：“這位師妹是……？看著有點麵生呢。”
    “外門弟子，林小滿。”林小滿站起身，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對方是內門精英，又是柳師叔的女兒，該有的禮數不能少。
    “哦~原來是林師妹。”柳青青拖長了語調，眼神卻把林小滿從頭到腳掃了一遍，最後落在她腰間那柄毫無靈氣波動的古劍上，眼底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輕蔑——那劍看著就像塊廢鐵，也配帶在身上？“這麽晚了還在後山，林師妹是在刻苦修煉嗎？真是……勤勉。”
    這話聽著是誇獎，可結合林小滿“外門廢柴”的名聲，再看看她手邊那包沒吃完的靈果，怎麽聽都帶著點“裝模作樣”的意思。
    林小滿扯了扯嘴角，沒接話——跟這種帶著敵意的人爭辯，隻會更麻煩。
    墨淵似乎察覺到了氣氛的微妙，眉頭微微蹙了下，看向林小滿時，語氣又軟了點：“今日便到這裏吧。你的見解……很有獨到之處，回去後勤加練習，別浪費了這份靈氣。”
    “是，大師兄。”林小滿低頭應道，不敢看他的眼睛。
    墨淵沒再多說，對柳青青微微頷首，便轉身朝著山道走去。柳青青立刻跟上，走了兩步卻又回頭，目光在林小滿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裏沒有了剛才的好奇，反而帶著點探究，還有一絲隱晦的警告，像是在說“離墨師兄遠點”。
    月光重新落回林小滿身上，後山又恢複了之前的安靜，可這份安靜裏，卻多了點說不出的別扭。她坐回巨石上，捏著那顆沒吃完的靈果，卻怎麽也提不起興致。
    【“哎呀呀，落花有意，流水看著也不是完全沒感覺嘛。”】霄練還在識海裏叨叨，【“不過你也別喪氣，等你跟著本尊好好學，將來修為上去了，什麽天才地寶、神功秘籍得不到？到時候把這些小丫頭片子全比下去，讓那小子反過來追你！”】
    林小滿沒好氣地把靈果塞進嘴裏，用力嚼著，含糊道：“誰在意那個了！我隻是覺得……麻煩要來了。”
    柳青青最後那一眼，像根小刺，紮在她心裏。她隱約有種預感，接下來這段日子，怕是不能像之前那樣“混日子”了。宗門大比要來了，墨淵和柳青青的曆練也定了，再加上這位突然對她“感興趣”的大師兄……
    她歎了口氣，仰頭望著天邊那輪清冷的明月，月光灑在臉上，竟帶著點微涼的寒意。
    “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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