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的聲音不算洪亮，卻像一顆碎石投進靜謐的洗劍池，瞬間打破了清晨的安寧。
    墨辰的腳步終於頓住。
    他緩緩轉身，玄色衣袍在微涼的晨風中輕拂，如同墨色的流雲掠過池麵。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落在林小滿身上，沒有半分波瀾，卻自帶一股無形的壓迫感，讓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袖中的手指。
    “指點迷津？”他的聲音清冷，恰似池底終年不化的寒水，“你的劍，需要我來指點？”
    沒有多餘的盤問，一句話便點破了核心——他早已看穿，她的困擾根源在那柄劍上。
    林小滿心中一凜，知道在這位心思難測的大師兄麵前，繞彎子純屬徒勞。她定了定神，抬起頭，目光坦然地迎上那雙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弟子近來禍事接連不斷，坊市遇襲，同伴丹房被毀，說到底，都是因這柄劍而起。它自我入門便伴在身邊，看似尋常，卻屢屢引來了是非。弟子資質愚鈍，分不清這是福是禍，更不知往後該如何自處，所以才鬥膽來請教大師兄。”
    她刻意避開了趙幹與執事堂的名字，隻將一切歸於“懷璧其罪”，巧妙地把問題拋了回去：您既看出劍的特殊，便該給我一個方向。
    墨辰靜靜地注視了她片刻，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她腰間那柄毫不起眼的古樸長劍。池麵蒸騰的水汽在他周身繚繞，將他俊朗的輪廓暈得有些模糊，更添了幾分神秘感。
    “福禍無門，惟人自召。”他緩緩開口，語氣平淡得像在闡述一個最淺顯的宗門道理，“劍本無正邪之分，全看執劍者如何取舍。你若視它為禍，它便是懸在頭頂的利刃；你若信它為福，它便是護你前行的法器。”
    這話聽著玄虛，像是長輩們慣用的機鋒，林小滿卻品出了弦外之音。他沒有否認劍的不凡，反倒在暗示她：能否駕馭這把劍，全在她自己。
    “大師兄說得極是。”林小滿順著他的話回應，語氣裏添了幾分恰到好處的困惑，“隻是弟子修為尚淺，怕難擔此利器之重，反倒被它所累。近來更是總覺心神不寧，恍惚間，竟覺得這劍……好像有些不受我掌控了。”
    這是她的試探——既想引出劍靈的話題，也想看看墨辰是否早已察覺劍靈的存在。
    墨辰聞言，嘴角似乎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那弧度太淺，快得像水汽凝成的錯覺，卻隱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弄。
    “不受控製？”他邁開步子，緩緩走向池邊，兩人之間的距離漸漸拉近。一股淡淡的氣息撲麵而來，似雪後青鬆的冷冽，又混著幾分說不清的古舊味道。
    “是你的心在抗拒它，還是它在排斥你？”墨辰的目光投向霧氣氤氳的池麵，聲音依舊平淡，“劍心通明，方能見萬物本質。你既能看破劍魘的弱點，能在亂局中尋得生機，怎麽偏偏看不清自己手中的劍？”
    林小滿心頭猛地一震！他果然知道！“劍心通明”四個字，絕非隨口提及——他定然清楚，當初斬殺劍魘、擊退趙幹時，她借了外力！
    他到底知道多少？知道劍靈的存在嗎？知道這把劍的來曆嗎？
    無數念頭在腦海中翻湧，林小滿卻強作鎮定，垂下眼瞼掩去眼底的波瀾：“弟子……不解其意。”
    “不解，便去問你的劍。”墨辰的語氣裏多了幾分不容置喙的篤定，“它若真心認你為主，自會給你回應；它若執意排斥，強求也無用。”
    他頓了頓，終於將目光從池麵收回，重新落回林小滿臉上。那目光銳利如劍，仿佛要穿透她所有的偽裝，直抵她心底的不安與疑慮。
    “至於宗門裏的那些紛擾……”墨辰的聲音稍稍壓低，染上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青雲宗自有章法在。幾個宵小之輩，翻不起什麽大浪。”
    這句話像一顆定心丸，輕輕落在林小滿心上，卻又帶著幾分模糊的界限。他說會管，可究竟是隻維持表麵秩序，還是會徹查背後的牽扯？
    林小滿還想追問，比如孫淼的動向，比如趙幹的靠山，可墨辰顯然已無意多言。
    他最後看了她一眼，或者說，是精準地落在她腰間的劍上。那目光裏閃過一絲極淡的“熟悉”，快得如同錯覺，下一秒便恢複了古井無波。
    “好自為之。”
    留下這四個字，墨辰轉身沿小徑繼續前行，玄色身影漸漸消失在散去的晨霧與金色的朝陽裏。
    洗劍池邊又恢複了寂靜，隻剩林小滿一人，還有池中遊弋的幾尾靈鯉甩動尾巴，攪碎了水麵的光影。
    她站在原地，反複咀嚼著墨辰的每一句話。
    “問你的劍……”“它若認你為主，自會回應你……”
    難道劍靈前輩的沉睡，不隻是力量耗盡那麽簡單？是在等她主動溝通，還是在考驗她？解決眼下困局的關鍵，竟在她與這把劍的羈絆上？
    而“青雲宗自有章法”那句話，雖模糊卻透著底氣——至少短期內，暗處的人該不敢再明目張膽地動手了。這給了她難得的喘息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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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冒險求見，雖沒得到所有答案，收獲卻已然超出預期。墨辰那偏向維護的態度，本身就是最有力的威懾。
    林小滿低頭，輕輕握住古劍的劍柄。指尖傳來一絲微弱的暖意，像沉睡之人平穩的心跳。
    “前輩，你聽到了嗎？大師兄讓我問你呢……”她在心中輕聲呢喃，“你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跟我好好說說話？”
    回應她的，依舊是古劍的沉寂。
    但林小滿的心，卻比來時安定了許多。她轉身準備返回聽竹小苑，想盡快把情況告訴陳師兄他們。
    可就在轉身的刹那，眼角餘光忽然瞥見，遠處另一座山峰的樹林邊緣，一道人影一閃而逝。
    那身形……怎麽看都有些眼熟。
    是巧合？還是從一開始，就有人在暗中盯著她與墨辰的會麵？
    林小滿的心猛地一沉，剛放下的警惕瞬間提了起來。
    看來，墨辰的威懾也不是萬能的。暗處的眼睛，從未離開過她。
    她不敢多做停留，加快腳步往聽竹小苑走去，心中變強的念頭愈發迫切。無論是自保，還是解開劍靈與自身體質的秘密，她都必須在下次風波到來前，擁有足夠的力量。
    朝陽徹底驅散了晨霧，陽光灑在洗劍池上，波光粼粼，暖意融融。
    林小滿的身影消失在通往聽竹小苑的小路盡頭。
    而她方才留意的那片樹林裏，一個穿著普通弟子服飾、麵容藏在樹影裏的人，緩緩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笑，悄無聲息地退入了密林深處。
    池水依舊平靜，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可誰都知道，水麵之下，暗流早已加速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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