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神光消逝，虛空裂縫彌合，仿佛一切都未曾發生。
    但岐山之上，那彌漫的悲壯、震撼、迷茫與一絲被點燃卻又無處安放的熱血，卻久久無法平息。
    封神大典，這本該是昭告天道圓滿、論功行賞、奠定天庭萬世基業的輝煌盛事。
    誰也沒想到，這盛世竟以這樣一種誰也未曾預料的方式，倉促而又驚心動魄地落下了帷幕。
    留下的，不是一個新時代開啟的喜悅，而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問號和無數碎裂的信念。
    定光佛與慧瞑菩薩隱匿在虛空之中，臉色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兩人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驚駭與後怕，更有一種大事不妙的惶恐。
    今日之事，已完全超出了他們的掌控，更超出了他們所能理解的範疇。
    一個妖孽，竟引動了人族氣運，凝出了人皇劍虛影，硬撼天帝，最後還被女媧娘娘救走？！
    這其中蘊含的信息和可能引發的連鎖反應，足以讓西方二位聖人都為之震動。
    “走！”定光佛再無絲毫停留的念頭，低喝一聲，與慧瞑化作兩道極其黯淡的佛光。
    悄無聲息地朝著西方極樂世界的方向瘋狂遁去。
    他們必須立刻、馬上將這裏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稟報上去！
    封神台下，數十萬西周大軍依舊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之中。
    陣列雖未散亂，但那股衝天的肅殺軍氣已然被另一種更加複雜洶湧的情緒所取代。
    士兵們，這些大多由凡人組成的軍隊。
    他們或許不懂高深的道法，或許不明複雜的天道算計。
    但他們聽懂了蕭辰最後那泣血的呐喊，看清了那柄為人道抗爭的玄黃神劍！
    “人皇劍……那是人皇劍啊！”一個滿臉風霜的老兵喃喃自語，握著長矛的手微微顫抖。
    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激動，“俺爺爺的爺爺說過……那是咱人族共主的象征……”
    “他……他是個妖啊……怎麽會……”旁邊的年輕士兵一臉茫然困惑。
    但他眼中卻有著光，“可他說的……大禹治水，後羿射日……都是真的！不是神仙幫的咱們！”
    “絕地通天……天子……”有低階軍官臉色蒼白，咀嚼著這幾個字眼。
    再想想家中盼歸的父母妻兒，一種難以言喻的憋屈和憤怒悄然滋生。
    他們拋頭顱灑熱血，追隨“天命”伐紂，本以為是為了建立一個更好的世道。
    卻沒想到，換來的是人族脊梁被打斷，永世淪為“天子”治下的臣民！
    而最後，為人族失去的榮耀發出不甘怒吼的，竟然是一個他們原本要處決的“妖孽”！
    這種荒謬而又悲憤的情緒，如同無聲的野火，在龐大的軍陣中悄然蔓延。
    許多士兵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杆，目光不再像以往那般純粹地仰望神仙。
    而是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質疑與自省。
    李靖托著那座七寶玲瓏塔，手心的冰涼仿佛要滲入他的骨髓。
    他怔怔地望著蕭辰消失的地方，望著那片空蕩蕩的虛空。
    那個妖孽，麵對昊天上帝的無上威嚴，竟敢挺身抗爭。
    甚至得到了人族氣運的認可！
    而自己呢？
    當年陳塘關上，四海龍王水淹城關，百姓哭嚎……
    他身為父親，身為總兵，選擇的卻是逼死自己的親生骨肉！
    那一刻，他想的的是什麽？
    是黎民百姓？
    還是自己的官位前程？
    抑或是那所謂的“天道倫常”？
    無盡的悔恨如同毒蛇啃噬著他的內心。
    他忽然覺得手中這座師尊所賜、用來震懾兒子的寶塔，是如此的諷刺和沉重。
    它鎮住的，是哪吒的反抗，又何嚐不是他自己身為人父的怯懦與失敗？
    然而，那常年累月形成的、刻板而頑固的“父權”與“綱常”的麵具，早已與他枯槁的麵容融為一體。
    即便內心已是驚濤駭浪，痛悔交加。
    他臉上的神情卻依舊是那般古井無波般的肅穆，甚至更加冷硬了幾分。
    仿佛唯有如此，才能維係住他最後一點可憐的尊嚴與權威。
    隻是那微微顫抖的指尖，還是泄露了他心底的一絲混亂。
    楊戩、哪吒、雷震子三人站在一起，氣氛凝重。
    楊戩的第三隻眼已然閉合，但緊鎖的眉頭卻未曾舒展。
    他母親被壓桃山，舅舅冷眼旁觀，本就讓他對天庭權威心存芥蒂。
    今日目睹昊天上帝親手斷絕人族氣運，推行“絕地通天”，更是讓他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厭惡與寒意。
    這天庭，這所謂的“天道”，究竟是何等的冰冷與自私？
    他握緊了手中的三尖兩刃刀，眼神越發深邃冰冷。
    哪吒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嘴角撇了撇，毫不掩飾臉上的鄙夷之色。
    他先是掃了一眼不遠處“道貌岸然”的李靖，鼻腔裏發出一聲極輕的冷哼，仿佛在說：“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麵對四大龍王那幾條泥鰍都不敢反抗，也配當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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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即他又看向蕭辰消失的地方，那雙靈動的眼眸中少了幾分平日的頑劣，多了幾分複雜的意味。
    有好奇，有驚訝，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認同感？
    這家夥，雖然是個妖，但夠勁兒！
    敢跟老天爺叫板！
    比某些窩裏橫的強多了！
    雷震子則徹底沉默了下來。
    他那敦厚沉穩的麵容上沒有任何表情，巨大的黃金棍拄在地上，風雷翅也收斂起來。
    誰也不知道這位平日裏話語不多的將軍此刻內心究竟在想著什麽。
    是在回想自己降世時那道恐怖的紫霄神雷和那道擋在身前的身影？
    還是在思索“人族氣運”、“與天爭命”這些沉重的話題？
    他的沉默，仿佛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蘊藏著難以估量的力量。
    封神台上，薑子牙將台下眾生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充滿了無盡的惆悵與疲憊。
    他輔佐武王，推行封神，本懷著的是濟世救人之心，結束亂世，建立秩序。
    可為何最終的結果，卻是人族自斷根基，天庭高高在上，而無數英魂成了冰冷的天道傀儡？
    就連最後一點人性的光輝，竟需要一個“妖孽”來點燃和扞衛？
    他彎腰，有些吃力地拾起掉落在地的打神鞭。
    這件代表天道權柄的神物，此刻握在手中，卻感覺無比的沉重與燙手。
    良久，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波瀾。
    “封神已畢，天道已成。”薑子牙聲音灌注法力，傳遍整個岐山，試圖將這失控的場麵拉回“正軌”。
    盡管這“正軌”如今看來已是如此的蒼白可笑。
    “三軍將士……各歸其位。”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與疲憊。
    “眾將聽令，隨我……入中軍大帳，商議……班師返程事宜。”
    命令已下，但回應他的，卻不再是往日那般山呼海嘯般的“遵命”。
    軍隊依舊肅立，卻彌漫著一種詭異的寂靜。
    許多將領麵麵相覷，動作遲疑。
    這場封神，似乎結束了，又似乎，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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