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的動作一頓。
    這聲音……是王五？
    王五，和他一樣，是藏經閣的雜役弟子，負責打掃二樓。
    人憨厚老實，是個爛好人，平日裏沒少幫襯李洛。
    李洛剛來那會兒，人生地不熟，全靠王五這個本地通帶著他，教他怎麽幹活，怎麽躲懶，怎麽應付愛找茬的管事。
    他李洛雖然鹹魚，但不是白眼狼。
    每個月發的那點微薄俸祿，他都會拉著王五去山下小鎮的酒館裏撮一頓。
    酒桌上話不多，但交情都在酒裏。
    在這偌大的青雲宗，王五算得上他唯一的朋友。
    現在，朋友在隔壁慘叫，他李洛還能躺得住？
    他把手裏的東西往旁邊一扔，一步就跨到了隔壁屋子門口。
    屋裏。
    王五抱著頭，像個蝦米一樣蜷縮在牆角，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掛著血絲。
    三四個身材壯實的漢子正圍著他，拳頭跟雨點似的往下落。
    “媽的，交不交錢！”
    “你個狗東西，在宗門幹了快十年了，身上能沒點油水？”
    “今天不把東西交出來，老子打斷你的腿，讓你爬著下山！”
    拳腳聲伴隨著汙言穢語，格外刺耳。
    “住手！”
    一聲冷喝，讓屋裏的動作停了下來。
    蜷在地上的王五艱難地抬起頭，一看是李洛，臉色“唰”一下就白了，拚命揮手：“老洛，你快走！別管我！快走！”
    李洛沒動。
    他堵在門口，看著眼前的場景，一股邪火從心底直往天靈蓋竄。
    那幾個漢子轉過身，瞧見是李洛，領頭的那個壯漢臉上橫肉一抖，扯出一個譏諷的笑。
    “喲，我當是誰呢，這不是咱們的洛哥嗎？”
    “怎麽著，聽說您老人家被內門首席看上，一步登天了，還有空來管我們這些粗人的閑事？”
    “就是，洛哥現在可是夜師姐的師尊，身份尊貴，跟我們不一樣了。”
    “我看啊，那仙女似的夜師姐就是玩兒他呢，指不定哪天膩了，一腳踹開，沒準小命都得丟！”
    “可不是嘛，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眼裏，咱們這些凡人的命，跟地上的螞蟻有什麽區別？”
    一個瘦高個走到李洛麵前，伸出手，嬉皮笑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李洛，哥哥我勸你一句，別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趕緊回去伺候好你的女徒弟吧，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天。”
    “啪！”
    李洛一把打開他的手，語氣平淡，卻像是臘月的寒風。
    “我隻說一遍，滾！”
    壯漢的臉瞬間沉了下來，凶相畢露：“你他娘的給臉不要臉！找死是不是？信不信老子連你一塊兒收拾了！”
    李洛扯了扯嘴角，那副懶洋洋的腔調又回來了：“宗門規定，同門相殘，可是死罪。”
    “死罪？哈哈哈哈！”
    那壯漢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笑得前仰後合。
    “你他媽嚇唬誰呢？這裏除了我們兄弟幾個，還有誰？就算把你們倆廢物一起打死，往後山亂葬崗那麽一扔，你猜猜，有誰會知道？又有誰，會為了你們兩個掃地的雜役出頭？”
    李洛聽完，竟認真地點了點頭，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玩味的笑意。
    “你說的對。”
    “確實……沒人知道。”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股恐怖的壓力從李洛體內轟然炸開！
    那幾個漢子臉上的狂笑瞬間凝固。
    “呃……”
    他們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座無形的大山當頭壓下，全身的骨頭都在發出“咯吱咯吱”的哀鳴，雙腿一軟，“噗通”幾聲，齊刷刷地跪在了地上！
    領頭的壯漢滿臉驚恐，冷汗瀑布似的往下流，牙齒都在打顫。
    “你……你不是不能修煉嗎……你……”
    李洛懶得跟他廢話。
    他抬起腳，對著那壯漢的胸口，看似隨意地踹了過去。
    噗！
    一聲悶響。
    壯漢的胸口整個凹陷下去，身體像是破麻袋一樣倒飛出去，“砰”的一聲撞在後麵的牆壁上，再緩緩滑落，沒了動靜。
    剩下那幾個漢子嚇得魂都飛了，連滾帶爬地就想往外跑。
    李洛身形一晃，鬼魅般擋住了門口。
    “你，你敢殺我們！宗門不會放過你的！”有人還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色厲內荏地尖叫。
    “這裏除了我們可沒別人！就算把你們一起打死，往後山亂葬崗一扔，誰會知道？”李洛把他們剛才的話，一字不差地奉還了回去。
    這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幾人臉色慘白如紙，雙腿抖得跟篩糠一樣。
    “洛……洛哥，我們錯了，我們真的錯了！”
    “我們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有大量，把我們當個屁放了吧！”
    “饒命啊！我們再也不敢了！”
    李洛搖了搖頭。
    “晚了。”
    幾個呼吸之後，屋子裏徹底安靜了下來，隻剩下地上橫七豎八的四具屍體。
    李洛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塵，轉身看向牆角的王五。
    王五還呆呆地坐在地上，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半天才憋出一句話。
    “老……老洛，你……你什麽時候這麽猛了？”
    李洛沒解釋，走過去把他扶起來：“傷得重不重？”
    王五的眼眶“刷”一下就紅了，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聲音都帶上了哭腔：“謝謝你，老洛……要不是你……”
    “行了，大老爺們的，矯情個屁。”李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我朋友。”
    兩人合力，跟拖死狗一樣，把那幾具屍體拖到後山，隨便挖了個坑埋了。
    這種事在青雲宗的雜役弟子裏，並不少見。
    隻要不鬧到明麵上，不死個內門弟子，宗門根本懶得管。
    處理完，兩人回到王五那間同樣破舊的小屋。
    王五從床底下摸索了半天，翻出一壇蒙著灰塵的土燒酒，“啪”地一聲拍開泥封，濃烈的酒香瞬間彌漫開來。
    “老洛，今兒不醉不歸！”
    李洛接過他遞來的破碗，一口灌下去。
    烈酒入喉，像是一條火線，燒得他眉頭都擰了起來。
    王五也狠狠灌了一大口，長長地歎了口氣，眼神有些恍惚。
    “老洛，你知道嗎？我來這青雲宗，快十年了。”
    李洛沒說話，默默給他又滿上一碗。
    “十年啊……”王五苦笑，“我二十一歲那年上山，滿腦子想的都是有朝一日能引氣入體，當個仙師，光宗耀祖。”
    “結果呢？”他自嘲地搖搖頭，“十年了，淬體境的門檻我都摸不到。”
    “宗門測試說我靈根駁雜，下下之資，這輩子就是個凡人命。”
    “我不信邪啊！”
    “我每天拚了命地幹活，攢下的那點俸祿，全拿去換那些最低級的靈草，學著人家熬藥湯，就想著能不能強行洗髓伐髓，改改這該死的命！”
    說到這，王五的聲音哽咽了。
    “可是……沒用……他媽的，一點用都沒有！”
    “我就是個廢物！”
    李洛給他倒酒：“別說這種屁話。”
    “老洛，你不用安慰我。”王五接過酒碗，又是一口悶幹，“我看透了。在這青雲宗，咱們這些凡人，就是最低賤的螻蟻。那些仙師看咱們，眼神裏都帶著嫌棄。”
    “人家高高在上，咱們就在泥裏打滾。”
    他抬起頭，一雙眼睛布滿血絲。
    “你現在不一樣了，老洛。”
    “你有修為了，你能往上爬，你能飛黃騰達。”
    “我呢？”
    王五的聲音裏充滿了絕望。
    “我呢？再過幾年，幹不動了，就得被宗門趕下山。回到凡俗世界，找個婆娘，生個娃，渾渾噩噩過完這輩子。”
    李洛沉默了。
    王五說的，是這宗門裏成千上萬個雜役弟子的宿命。
    所有人遲早都會走上這條路。
    就算不走，等年紀大了，幹不動活，宗門也不會養一個吃白飯的。
    最終還是被逐出宗門。
    與其如此，不如趁著年輕有力氣，下山去闖一片天地，或許還能有點出路。
    王五便是選擇了這條路。
    “老洛。”
    王五又灌了一碗酒：“我羨慕你。”
    “真的。”
    “你命好，內門首席弟子拜你為師，前途無量。”
    “不像我們這些凡人，根本沒有希望。”
    李洛端起酒碗，和他碰了碰：“你會有好日子過的。”
    王五笑了：“借你吉言。”
    兩人一直喝到深夜。
    李洛佯裝醉倒，趴在桌上。
    其實他很清醒。
    淬體境修為，這點烈酒根本醉不了他。
    他隻是不想感受離別的惆悵和傷感。
    王五看到李洛還趴在桌上，輕手輕腳地起身，從床上扯下一件薄被，披在李洛身上。
    “老洛。”
    王五的聲音很輕：“他們都說修仙凶險，九死一生，你可要好好地活下去。”
    “兄弟我先走了。”
    他收拾了幾件衣服，背起包袱，推門離開了。
    李洛沒動。
    他聽著王五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直到徹底聽不見。
    過了很久。
    李洛才睜開眼睛。
    他站起身，看著空蕩蕩的屋子，歎了口氣。
    王五走了。
    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一個將重歸凡塵，在人世間中打滾，一個則踏上仙途，未來是星辰大海。
    李洛離開屋子，返回天劍峰。
    此時，天已經亮了。
    晨光灑在青雲宗的山道上，弟子們三三兩兩地走著，談笑風生。
    李洛背著包袱，慢悠悠地往天劍峰走去。
    他的心情有些複雜。
    王五的那番話，讓他有些感觸。
    修仙界，表麵光鮮亮麗，實則殘酷無比。
    強者可以為所欲為。
    弱者隻能任人宰割。
    就算是青雲宗這種一流宗門，底層的雜役弟子也過得像條狗。
    李洛搖了搖頭。
    還好自己有係統，有徒弟。
    不然，他的結局可能和王五差不多。
    走到天劍峰洞府門口。
    夜沐雪正站在門外，焦急地四處張望。
    看到李洛回來，她的眼睛瞬間亮了，快步跑了過來。
    “師尊！您去哪裏了？弟子擔心死了！”
    夜沐雪上下打量著李洛，生怕他少了根毫毛。
    李洛擺擺手：“沒事，就是送個朋友。”
    “送朋友？”
    夜沐雪皺起眉頭：“師尊，您要小心，弟子擔心張坤那條老頭會暗害您！”
    李洛笑了笑：“放心，我有分寸。”
    夜沐雪還想說什麽，但看到李洛一臉疲憊，隻好作罷。
    走進洞府，李洛直接躺到了那張寒玉床上。
    他閉上眼睛。
    腦海裏浮現出王五的那張臉。
    還有他說的那句話。
    “你可要好好地活下去。”
    李洛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放心吧，老王。
    我會活得好好的。
    而且，我會活得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