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門，一處僻靜的演武角落。
    衛莊赤著上身，古銅色的皮膚上汗珠滾滾。他雙腳穩紮如鬆，一拳揮出，空氣中竟發出一聲沉悶的爆鳴！拳風過處，前方一塊半人高的試功石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的拳印。
    力貫百骸，勁透頑石！
    他收回拳頭，感受著體內奔流不息的雄渾靈力，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自信與光芒。
    “衛師兄的《碎石拳》，竟已臻至如此境界，可喜可賀。”
    一個清冷悅耳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衛莊心中一凜，回頭望去隻見林微雨一襲月白長裙，不知何時已俏立於樹蔭之下，正靜靜地看著他。
    “林師姐。”衛莊收斂氣勢，恭敬地行了一禮。他心中清楚，這位內門天驕，絕不是來恭賀自己的。
    “無需多禮。”林微雨緩步走來美眸中帶著一絲探究，“衛師兄一朝頓悟，修為大進，想必是得了了不得的機緣。不知可否為師妹解惑一二？”
    她的問題直接而尖銳，直指核心。
    衛莊目光一凝，腦海中瞬間閃過那篇玄奧的注解和那句“萬死不辭”的誓言。他抬起頭，迎上林微雨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說道：“衛莊愚鈍，隻是僥幸有所感悟，不敢稱機緣。若真有機緣，也是宗門庇佑，前輩提攜。”
    他將一切都歸於虛無縹緲的“感悟”與“提攜”，滴水不漏。
    林微雨秀眉微蹙。她沒想到這個看似耿直的青年，口風竟如此之緊。她換了個角度，輕聲道：“我聽聞，衛師兄是此次丹藥新政中，十位受益者之一。而新政的推行，又與楚前輩近來的變化頗有關聯。不知那位提攜你的‘前輩’……”
    “林師姐！”衛莊不等她說完，便打斷了她，語氣變得無比鄭重“前輩大恩，衛莊銘記於心。前輩不欲人知，衛莊便會守口如瓶，至死不渝！”
    他的眼神，如同一塊被千錘百煉的鋼鐵堅定且不容置疑。
    林微雨沉默了。她從衛莊的眼中，看到了近乎狂熱的崇拜與忠誠。她知道，從這條線索追查下去已經不可能了。但這也讓她更加確信，衛莊背後那位“前輩”，就是楚天闊！
    也隻有楚天闊那等曾經叱吒風雲的人物，才有如此能力和魅力，讓一個心高氣傲的弟子，在短短數日之內，變得如此死心塌地。
    “是我唐突了。”林微雨恢複了清冷的表情，微微頷首，“既然如此，師妹便不打擾了。”
    她轉身離去裙擺在風中劃過一道優雅的弧線。但她的目的地，卻不是自己的庭院，而是那個風波的中心——藏經閣。
    她要當麵去問一問楚天闊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
    藏經閣外的庭院，秋風蕭瑟，落葉滿地。
    楚天闊正坐在一張石凳上，身前擺著一副殘局，他手持黑子，凝神沉思，仿佛對外界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不遠處，夜宸正抱著一摞布滿灰塵的古籍，吃力地將它們分門別類地整理著。他臉色微白，呼吸略顯急促，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看起來就像一個體弱多病的普通少年，在做著力不能及的活計。
    當林微雨的身影出現在庭院入口時，楚天闊仿佛才從棋局中回過神來抬了抬眼皮，懶洋洋地說道：“稀客啊。林師侄今日不練劍，怎麽有空來我這廢人之地？”
    林微雨沒有理會他的自嘲，徑直走到石桌前，目光掃過一旁看似虛弱的夜宸，最終定格在楚天闊那張恢複了神采的臉上。
    “楚前輩，您不是廢人。”她開門見山，聲音清冷而堅定，“能一念間斬開頑石，能指點衛莊突破瓶頸，能讓丹藥房的劉大明俯首帖耳。這若還是廢人，那青雲宗上下，恐怕再無一個完人。”
    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如劍，將所有的疑點都擺在了明麵上。
    楚天闊聞言，捏著棋子的手微微一頓。他抬起頭，那雙銳利的眸子深深地看了林微雨一眼，隨即發出一聲悠長而複雜的歎息。
    “你這丫頭，跟你師父一樣，聰明得讓人頭疼。”他將手中的黑子扔回棋盒，語氣中帶著一絲不為人知的疲憊與滄桑。
    “有些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我想知道！”林微雨一步不退，眼神執著，“我隻想知道這一切與他……有關嗎？”
    她的目光，指向了那個正在吃力搬書的少年，夜宸。
    楚天闊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有感激有憐憫，也有一絲深深的愧疚。
    他沉默了許久，久到林微雨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而低沉：
    “你可知道，他的體質，是萬中無一的‘空靈道體’？”
    林微雨點了點頭：“宗門人盡皆知，萬法不侵，也萬法不存的廢體。”
    “嗬嗬，廢體？”楚天闊自嘲一笑，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世人愚昧，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空靈道體，不染萬法塵埃同樣它也不染……因果業障。”
    “什麽？”林微雨美眸圓睜，顯然被這個聞所未聞的說法震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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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魔劫，是因果業障的反噬，它如跗骨之蛆，日夜啃食我的劍心，讓我生不如死。”楚天闊的聲音裏，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痛苦，“宗門丹藥、高人法力，皆奈何不了它。直到……我遇到了這小子。”
    他看著夜宸，眼神變得柔和下來：“他就像一塊無暇的璞玉，一塊能淨化世間一切汙穢的海綿。隻要待在他身邊，他那空靈道體散發出的無垢氣息，就能潛移默化地洗滌、中和我身上的業障之力，壓製我那蠢蠢欲動的心魔。”
    “所以，我將他收為書童，日夜帶在身邊。與其說是我在指點他，不如說……是我在求他救我的命。”
    “他，是我的藥。”
    這番“真相”，如同一道閃電，劈開了林微雨心中所有的迷霧。
    她終於明白了！
    為何楚天闊會突然恢複？為何他會對一個“廢物”另眼相看？為何他要大費周章地攪動外門風雲，扶持衛莊等人？
    一切都是為了自救！他需要資源，需要人手，去對抗那恐怖的心魔劫！而夜宸，就是他這場自救行動中最核心、最關鍵的一味“活藥”！
    “咳……咳咳……”
    就在此時一旁的夜宸仿佛不堪重負，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晃了晃，險些將懷裏的書都掉在地上。他的臉色，比剛才更加蒼白，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
    這一幕，成了壓垮林微雨心中最後一絲懷疑的稻草。
    她看著夜宸那虛弱的樣子，再看看楚天闊眼中那不加掩飾的愧疚，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同情與酸楚。
    她明白了這種“治療”，對夜宸而言，同樣是巨大的負擔。他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本源，去為楚天闊續命！
    “原來……是這樣……”林微雨喃喃自語，心中再無半分探究的欲望，隻剩下對這位傳奇前輩悲壯自救的敬意，和對那個無辜少年被卷入其中的憐憫。
    而在無人看見的角度，夜宸低著頭，看似虛弱不堪，實則心神早已沉入係統。
    他清晰地看到，林微雨身上那條連接著自己的紫色“探尋”之線，正在迅速變得黯淡、幾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全新的散發著柔和光芒的淡金色絲線，從她心底延伸而出，連接到了楚天闊的身上。
    線上，標注著兩個字——“守護”。
    成了。
    夜宸心中一定。這場由他導演，由楚天闊主演的大戲，完美落幕。他們不僅化解了眼前的危機，甚至還將林微雨這位內門天驕，轉化成了一個潛在的會主動為他們保守秘密的“同盟”。
    “此事，關係重大。還望師侄……能為我保密。”楚天闊看著林微雨，語氣誠懇地說道。
    “前輩放心。”林微雨回過神來對著楚天闊，深深一拜，“今日之事，我未曾聽過，也未曾見過。前輩若有差遣，微雨定當盡力。”
    她已經將自己，擺在了“守護者”的位置上。
    說完，她又看了一眼那個還在默默整理書籍的瘦弱少年，眼神複雜地歎了口氣，轉身悄然離去。
    庭院裏，再次恢複了寧靜。
    楚天闊看著林微雨遠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一旁“演”得惟妙惟肖的夜宸，終於忍不住，低聲笑罵了一句：
    “你小子，真是個妖孽。”
    夜宸直起腰，臉上的虛弱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古井無波的平靜。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淡淡道：
    “棋盤外的雜音，已經清除。現在，該讓‘青雲丹會’的演員們，正式登場了。”
    三日後，青雲宗外門，演武場。
    昔日弟子們揮灑汗水與鮮血的廣場，此刻被徹底改造。上百尊古樸的青銅丹爐，按照某種玄奧的陣列擺放，爐下地火陣的紋路熠熠生輝，散發著灼熱的氣息。廣場中央，一座三層高的觀禮台拔地而起，專為此次丹會的評判與貴賓所設。
    天還未亮，整個廣場便已是人山人海。數千名外門弟子將此地圍得水泄不通，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激動、渴望與野心。對他們而言，這不僅僅是一場比試，更是魚躍龍門，改變命運的唯一階梯。
    “快看！劉管事來了！”
    人群中發出一陣騷動。隻見劉大明身穿一襲嶄新的錦袍，在一眾丹房執事的簇擁下，昂首挺胸地走上了觀禮台。他肥胖的臉上再無往日的諂媚與猥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權力滋養出的威嚴。他站在高台中央，享受著萬眾矚目的感覺，心中對那位神秘的“新主人”，敬畏之餘，又多了一絲狂熱的崇拜。
    然而，當另一個身影出現在觀禮台上時，全場瞬間陷入了死寂。
    楚天闊。
    他依舊是一身簡單的青色長衫，手中拎著一個酒葫蘆，隨意地在評判席的主位上坐了下來。他沒有散發出任何逼人的氣勢，但那雙清明銳利的眸子一掃，所有人的喧嘩都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廣場上落針可聞。
    “劍醉”前輩竟然親自來為丹會坐鎮！
    這個事實，如同一顆定心丸，讓所有對丹會公平性還抱有疑慮的弟子，徹底放下了心。也讓劉大明這位台前傀儡的權威，在這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鞏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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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人注意的角落裏，夜宸身穿雜役服飾，混在維持秩序的人群中，安靜地注視著這一切。
    在他的“因果視界”裏，整個廣場上空，是一片絢爛到極致的景象。
    無數條代表著“野心”與“渴望”的金色絲線衝天而起，交織成一片金色的海洋。其中夾雜著代表“嫉妒”的灰色細線，代表“貪婪”的黑色暗流，以及少數幾道璀璨奪目、代表著“天賦”與“機緣”的紫色光柱。
    這是一場人性的盛宴，也是他“天羅地網”收割人才的最佳獵場。
    “咚——！”
    一聲悠揚的鍾鳴響徹全場。
    劉大明清了清嗓子，運足靈力，聲音傳遍了每一個角落：“青雲宗外門，第一屆‘青雲丹會’，現在開始！”
    “第一輪，百草辨識！”
    隨著他話音落下，數百名丹房弟子抬著一個個巨大的托盤走入場中。每個托盤上，都擺放著上百種形態各異的草藥，散發著混雜的氣息。其中不僅有常見靈藥，更有許多珍稀草藥毒草以及外觀極為相似的偽藥。
    “規則很簡單，”劉大明高聲道，“一炷香之內，將你們麵前托盤中所有能認出的草藥名稱，寫入玉簡。辨識種類最多、準確率最高的前一百名進入下一輪！現在，開始！”
    香爐被點燃，青煙嫋嫋升起。
    場下，所有參賽弟子立刻埋頭於眼前的草藥，神情專注。
    夜宸的目光，如同一隻無形的獵鷹，開始在人群中巡弋，尋找著他感興趣的“獵物”。
    很快，他鎖定了幾個目標。
    一個角落裏，一個名叫藥進的青年，麵帶傲色，下筆如飛。他出身丹道世家，基礎紮實，身上的金色“天賦”線頗為耀眼。但夜宸也看到，他那根代表“驕狂”的黑線幾乎凝為實質，導致他辨識時隻求速度，對幾種極其相似的偽藥，看都未看便草草寫下。
    而在另一邊，一個身形瘦弱、神情緊張的少年，辨識的速度很慢，每拿起一株草藥都要反複觀察嗅聞顯得笨拙無比。他叫蘇問，平日裏毫不起眼。但在夜宸的眼中，他身上一根代表“嚴謹”的銀色絲線，卻散發著穩定而純粹的光芒。他寫下的每一個名字，都精準無誤。
    最讓夜宸在意的是一個始終沉默不語的清秀少女。她叫秦璐，動作不快不慢，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感。她辨識草藥不靠看不靠聞，而是伸出纖纖玉指，輕輕觸碰草藥的根莖葉脈，仿佛在與草藥的“生命”對話。在她的身上，一條極其罕見的淡紫色“草木之心”的因果線，正若隱若現。
    一炷香的時間，轉瞬即逝。
    “時間到！所有人停筆！”
    劉大明話音剛落，藥進便第一個站起身，臉上掛著誌在必得的笑容，高聲道：“劉管事，區區百草辨識，未免太過小兒科！我已辨識出九百三十一種，當為本輪第一！還請管事當眾宣布，以示公允！”
    他的聲音充滿了挑釁，顯然是想借此機會踩著丹會揚名立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劉大明身上，看他如何應對這第一個挑戰者。
    劉大明心中冷笑，一切都在那位“主上”的預料之中。他麵色不變，朗聲道：“好！既然藥進師侄如此自信，本座便成全你！”
    他大手一揮，一道靈光射出。藥進的玉簡內容與一份標準的答案圖譜，同時被投影在了廣場上空的巨大光幕之上。
    “九百三十一種！天哪，他竟然認識這麽多！”
    “不愧是藥家的人，太厲害了！”
    人群中發出一陣驚歎。藥進臉上的得意之色更濃。
    然而，就在此時光幕上的圖譜開始自動比對。一個個正確的名字被標記為綠色而很快一個個刺眼的紅色標記開始出現。
    “‘龍葵草’辨為‘蛇涎果’，毒性相差百倍！”
    “‘三葉穿心蓮’辨為‘七星海棠’，一為療傷聖藥，一為見血封喉之劇毒！”
    ……
    一連串的錯誤被標記出來足足有七十多個！雖然隻占少數，但其中好幾個都是致命的錯誤！
    廣場上的驚歎，瞬間變成了竊竊私語和嘲笑。藥進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
    “辨藥九百錯漏百出。丹道一途，失之毫厘，謬以千裏。此等心性，難成大器。”評判席上，楚天闊拿起酒葫蘆喝了一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全場。
    這句評語，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藥進的臉上，讓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劉大明沒有理會他，而是將另一份玉簡的內容投上了光幕。
    是蘇問的。
    “八百一十二種。”
    這個數字，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雖然不如藥進，但也相當驚人。
    而當圖譜比對開始時，全場陷入了徹底的寂靜。
    從頭到尾，一片翠綠，竟無一處錯漏！
    準確率，百分之百！
    “嘩——！”
    短暫的寂靜後，是山呼海嘯般的驚歎與喝彩！
    “第一輪蘇問勝！”劉大明高聲宣布，聲音裏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
    在無數道敬佩、羨慕的目光中，那個瘦弱的少年蘇問，難以置信地抬起頭，臉上寫滿了激動與茫然。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能站在這萬眾矚目的舞台中央。
    而在人群的陰影裏，夜宸看著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弧度。
    他不僅用一場公正的裁決，徹底樹立了丹會的權威，更重要的是，他已經通過這第一輪的“棱鏡”，折射出了眾生百態。
    驕傲自滿的藥進，嚴謹認真的蘇問，身懷秘密的秦璐……
    這些被他選中的演員，已經登上了他搭建的舞台。
    而接下來他要做的就是為他們每個人，都安排好獨一無二的……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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