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礦洞內，氣氛由方才的激昂，瞬間墜入冰點。
    “千影鏡……因果律法器……”蘇問喃喃自語，那張總是掛著幾分緊張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駭然之色，“我曾在宗門最古老的卷宗裏見過它的記載。傳說此鏡能映照萬物因果的漣漪，任何非自然的‘巧合’，在它麵前都無所遁形。它不是用來抓捕凶犯的而是用來……審判天道的！”
    劉大明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肥肉亂顫：“那……那我們豈不是……豈不是已經暴露了？主上，我們快撤吧！”
    “閉嘴！”衛莊厲聲喝斷了他的話，但他緊握的拳鋒，也暴露了他內心的緊張。他看向陰影，沉聲道：“主上，下令吧。我去殺了他！”
    “殺？”陰影中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自嘲，“你殺得了一個鐵玄，殺得了執法堂嗎？你就算屠盡執法堂，能堵住宗門高層的眼睛嗎？鐵玄不是孫泰，他不是我們的敵人，他是……規則的守護者。而我們，恰好站在了規則的對立麵。”
    夜宸的心，前所未有的冷靜。他知道，這是他重生以來遇到的最大危機。鐵玄的手段，釜底抽薪，直指他能力的本源。他之前所有精妙的布局，都是在平靜的湖麵上投下一顆石子，引發可控的漣漪。而現在，鐵玄搬來了一座燈塔，將整個湖麵照得通亮，讓他這隻藏於水下的手，再也無處遁形。
    “主上……”秦璐的聲音裏，充滿了擔憂。
    “慌什麽。”夜宸的聲音，緩緩恢複了平穩，那股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鎮定，瞬間安撫了所有人的心，“他想看我便讓他看。他想找規律，我便讓他……找不到規律。”
    “主上，您的意思是？”蘇問的眼中，閃過一絲明悟。
    “他以為自己在用一張大網捕魚，卻不知道，我們能讓整片大海，都沸騰起來。”夜宸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冰冷的笑意，“他要找的是‘異常’，那我們就讓‘異常’，成為常態！”
    一個瘋狂而大膽的計劃，在他腦中成型。
    “從現在起，‘天羅地網’所有行動暫停，轉入最高等級的‘靜默’狀態。同時啟動‘迷霧計劃’。”
    “劉大明！”
    “屬下在！”
    “動用你丹房的權力，給我製造不大不小的‘意外’。今天丹爐炸了明天藥材庫‘受潮’了後天某個弟子煉丹時，把凝氣丹煉出了甜味。記住，所有意外都要有跡可循，卻又經不起深究，讓執法堂的人查來查去最終隻能歸咎於‘運氣不好’。”
    “衛莊！”
    “屬下在！”
    “礦脈那邊，也一樣。今天這裏塌方了明天那裏的鎬頭全斷了。再安排幾場‘切磋’，讓兩個平日裏毫無瓜葛的弟子，因為一句口角，‘意外’地打起來。動靜要大，但不能死人。”
    “蘇問！”
    “屬ahora在！”
    “你的任務最重。我要你，將我們掌控的所有人脈和渠道都散出去給我製造謠言！各種各樣，自相矛盾的謠言！就說有人在後山見過麒麟，有人在食堂吃出了上古法寶，有人看見宗主其實是個女的！越離譜越好，越多越好！我要讓整個宗門，都籠罩在一片真假難辨的迷霧之中！”
    “最後秦璐。”
    “主上。”
    “你的丹道，是這場迷霧中最關鍵的一環。我需要你煉製一批……無用的丹藥。比如，能讓人的頭發在一天之內變七種顏色的‘虹彩丹’，能讓法器暫時失靈，隻會發出豬叫聲的‘亂語丹’。然後通過劉大明的渠道，讓它們‘不小心’地流傳出去。”
    夜宸的每一個指令，都讓四人感到匪夷所思，但他們卻又隱隱明白了什麽。
    “他鐵玄不是要用千影鏡尋找一個‘織災者’嗎？”夜宸的聲音，帶著一種玩弄天下的戲謔，“那我就給他……一百個‘織災者’！”
    “我要讓這青雲宗上下，處處都是‘鬼’，遍地都是‘巧合’！我要讓他那麵鏡子，每天都映照出成千上萬道雜亂無章的因果漣漪！我要讓他引以為傲的邏輯和推演，徹底淹死在這一片由我們親手製造的……數據海洋裏！”
    四人聽得心神劇震，一股寒意伴隨著極致的興奮，從心底升起。
    這已經不是布局，這是在……玩弄天機！
    ……
    此後的數日，青雲宗外門，陷入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多事之秋”。
    丹藥房的丹爐，平均一天炸三次劉大明焦頭爛額地處理著各種“意外”，每次上報執法堂，都有一套無懈可擊的“合理”解釋。
    靈石礦脈的衝突事件層出不窮。弟子們的情緒變得異常暴躁，常常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大打出手，但又總在關鍵時刻被衛莊“恰好”撞見，強行壓下，未出人命。
    而流言蜚語，更是如瘟疫般蔓延。
    “聽說了嗎？昨天有人在藏經閣頂上看到仙人下凡了！”
    “什麽仙人，我聽說是楚前輩練功走火入魔，變成了三頭六臂！”
    “都別瞎說！我三叔的二大爺的鄰居親眼看見，是那個廢物夜宸，其實是上古大能轉世，一拳打碎了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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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種版本的故事，傳得有鼻子有眼，讓整個宗門都變得神神叨叨。
    而執法堂，則成了最忙碌的部門。
    鐵玄的靜室裏，堆積的卷宗已經沒過了他的膝蓋。他麵容憔悴，雙眼布滿血絲死死地盯著那麵“千影鏡”。
    鏡子裏的景象，已經讓他快要發瘋了。
    就在剛剛，他親眼看到，藏經閣門口那棵老槐樹，突然開出了一朵粉紅色的喇叭花。而下一刻，一隻路過的野貓，竟然口吐人言，對著那朵花吟了一句詩：“去年今日此門中……”
    然後那朵花和那隻貓，又都恢複了正常，仿佛一切都未曾發生。
    這已經是這三天來他記錄在案的第九百七十二起“無法解釋的微小異常事件”！
    這些事件遍布整個外門，毫無規律，毫無邏輯，更看不出任何目的性。它們就像無數的噪點徹底幹擾了他那麵“千影鏡”的信號。他試圖從中找出那根屬於“織災者”的清晰而有目的的因果線，卻發現自己撈起的永遠是滿網的垃圾信息。
    “不對……這不對……”鐵玄抱著頭，感覺自己的神魂都在刺痛。
    他是一個相信邏輯和秩序的人。可現在，他所觀察到的世界，卻變成了一場荒誕的鬧劇。
    就在他幾近崩潰之時，千影鏡的鏡麵上，一道前所未有、也截然不同的光芒，猛然亮起！
    那光芒來自宗門西側，一處名為“鎖龍穀”的廢棄山穀。一道精純的靈力光柱，如同利劍般衝天而起，在夜空中攪動風雲，形成了一片小範圍的瑰麗無比的靈力極光！
    這道異象強大清晰、且隻此一處！
    它不像那些瑣碎的“意外”那般雜亂無章，反而帶著一種陣法失控後，靈力外泄的清晰邏輯！
    鐵玄的眼睛，瞬間亮了！
    他猛地站起身，調出宗門地圖，手指重重地點在了“鎖龍穀”的位置。
    “鎖龍穀……宗門廢棄的陣法試驗場！居住在那裏的是三十年前因癡迷上古禁術，而被廢去長老之位半瘋半癲的陣法大師——古天愁！”
    一個強大的目標！一個合理的動機！一個清晰的信號！
    在被無數“噪音”折磨了數日之後，鐵玄終於找到了他夢寐以求的那個“主旋律”！
    “找到了……終於找到了！”他眼中爆發出獵人發現獵物般的狂熱光芒，再也顧不上去監視藏經閣。
    他一把收起千影鏡，身形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朝著鎖龍穀的方向，疾馳而去！
    他要親自去會一會這個隱藏在幕後，攪動了整個青雲宗風雲的真正“織災者”！
    而在他離開後不久，藏經閣的密室裏。
    夜宸緩緩睜開了雙眼，嘴角勾起一抹如釋重負的微笑。
    在他的“因果視界”中，那條來自執法堂的如同毒蛇般的窺探之線，終於調轉方向，離開了藏經閣的範圍。
    “魚，咬鉤了。”他輕聲說道。
    那道所謂的“靈力極光”，不過是他讓楚天闊在遠處，用一道劍氣精準地引爆了一處廢棄的地火節點所製造出的假象而已。
    他用一場席卷整個宗門的盛大“迷霧”，成功地將獵人的視線，引向了他準備好的“替罪羊”。
    他沒有戰勝鐵玄，但他用鐵玄的邏輯，戰勝了鐵玄的邏輯。
    “現在，”夜宸站起身，望向窗外，那裏是外門選拔賽場的方向，“該輪到我們的演員，登台表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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