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酸菜燉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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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地往下過,看著慢,其實快得很。
    那場大雪,下了足足有五六天,才算是老天爺發了善心,沒再往下倒雪粒子了。
    可天兒,卻是一天比一天凍得厲害,那寒氣,是往骨頭縫裏鑽的。
    整個月亮灣村,就跟被扔進了個大冰窖裏似的,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除了各家各戶煙囪裏頭冒出來的那點懶洋洋的煙,證明裏頭還有活人喘氣,不然跟個鬼村沒啥兩樣,連個出來串門子的人都瞅不見了。
    村裏頭那條剛被許亞青用拖拉機給清出來的土道兒,沒過兩天,又被新下的雪給埋了個嚴嚴實實,比之前還厚。
    家家戶戶的門都讓雪給堵了半截,誰也不樂意出來受這份罪,有那點力氣,還不如在炕上多躺會兒,省點糧食。
    大夥兒都貓在自個兒家裏頭,燒著那點舍不得多添一根的幹柴火,一家老小縮在炕上,大眼瞪小眼地發愁。
    這人一閑下來,沒活幹,就容易胡思亂想。
    白天還好,能眯瞪一會兒是一會兒。
    到了晚上,那夜長得跟沒有頭似的,黑黢黢的,兩口子躺在一個冰涼的被窩裏,除了那點事,也沒啥別的樂子了。
    村裏頭的老爺們兒,把自個兒家那塊貧瘠的地,是耕了一遍又一遍。
    晚上那土炕搖得咯吱咯吱響,跟鬧耗子似的,動靜大點的人家,隔著牆都能聽見。
    估摸著,等明年年底,月亮灣村又得添不少紮著小鳥哭爹喊娘的半大小子,給這窮山溝再添幾張吃飯的嘴。
    別人家忙著造小孩,可村長馬福海家,卻跟個冰窖似的,連點熱乎氣兒都沒有。
    隻有一股子散不去的藥味兒,還有一股子絕望的味兒。
    自打李秀秀卷著家裏頭那點僅剩的錢和糧票跑了以後,馬福海和他那個廢物兒子馬振坤的日子,過得是連豬狗都不如了。
    馬福海那張臉,上次被王強抽得跟個發麵饅頭似的。
    好不容易消了點腫,可那幾顆被打掉的老黃牙,卻再也長不回來了,留下幾個黑乎乎的窟窿眼兒,跟個破了的豁口似的。
    現在這天一冷,那風就跟長了眼似的,一個勁兒地往他那漏風的牙洞裏頭鑽。
    疼得他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跟有小蟲子在裏頭鑽似的。
    隻能靠著喝點苞米麵糊糊,勉強吊著一口氣,那糊糊還得是溫的,涼一點都疼得他齜牙咧嘴。
    馬振坤就更慘了。
    他那兩隻手腕子,雖然在鎮上的衛生院給接上了,可也落下了病根,陰天下雨就疼得鑽心。
    吃飯得他爹一口一口地喂,拉屎撒尿都得他爹扶著,有時候馬福海懶得動彈,他就隻能拉在炕上,把個屋子搞得是烏煙瘴氣,臭氣熏天。
    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小夥子,活得跟個癱在炕上的廢人沒兩樣。
    整天不是罵爹就是罵娘,要不就是哭著喊著讓馬福海去給他報仇。
    這天中午,外頭又刮起了白毛風,那風聲跟狼嚎似的,嗚嗚地響,聽著就讓人心裏頭發慌。
    馬福海家裏頭那口米缸,早就空得能跑耗子了。
    就剩下缸底那麽一層苞米麵,估計也就夠爺倆再喝幾頓的。
    馬福海哆哆嗦嗦地從冰涼的炕上爬起來,他現在是真怕冷,骨頭縫裏都透著寒氣。
    他舀了半瓢苞米麵,倒進鍋裏,又從外頭的水缸裏砸了塊冰放進去,點著了灶坑裏頭那幾根濕了吧唧的柴火,開始熬糊糊。
    那煙,又濕又嗆,一個勁兒地往他眼睛裏鑽,嗆得他眼淚鼻涕直流,咳嗽得跟要斷氣似的。
    “你個老不死的!還沒好嗎?老子都快餓死了!”
    “你是不是想餓死我,然後再認張巧嘴兒子當親生的!你個老東西!”
    裏屋,傳來馬振坤那有氣無力的嚎叫,那話裏頭全是怨毒和懷疑。
    馬福海心裏的火氣噌地一下就上來了。
    他辛辛苦苦伺候這個廢物,還落不著一句好話。
    他端著那鍋糊糊,一腳就踹開了裏屋的門。
    “嚎!嚎你娘的喪!”他紅著眼睛,指著躺在炕上跟條死狗似的馬振坤就罵。
    “老子上輩子是刨了誰家祖墳了,養出你這麽個廢物點心!除了吃,你還會幹啥?”
    “老子伺候你吃,伺候你拉,還他娘的伺候出錯來了?”
    “你要是有本事,你自個兒下地弄吃的去啊!別在這兒跟老子橫!”
    馬振坤一聽這話,也來了脾氣。
    他掙紮著從炕上坐起來,指著自個兒那兩隻還吊著繃帶、跟雞爪子似的手腕子,嚷嚷道:“你還有臉說我?”
    “你呢?你當村長的,眼睜睜看著自個兒兒子被人打成這樣,連個屁都不敢放!你才是個老廢物!沒用的東西!”
    “你要是早點把他給弄死,咱們家能到今天這個地步?!”
    “你……你個小畜生!你敢罵我?”、
    馬福海氣得是渾身發抖,他把手裏的瓦盆往炕桌上重重一頓,那稀湯寡水的糊糊濺出來一半,燙得他自個兒一哆嗦。
    他揚起那隻沒怎麽受傷的手,就想往馬振坤臉上扇。
    可他忘了,可他忘了,他這隻手,也被王強給抽得沒啥力氣了。
    馬振坤現在也是破罐子破摔了,他看著馬福海那副外強中幹的樣子,心裏頭那股子怨氣更是壓不住了。
    他猛地一下,從炕上躥了起來,用他那顆大腦袋,狠狠地就朝著馬福海的胸口撞了過去!
    “砰!”
    一聲悶響,跟撞了個破麻袋似的。
    馬福海哪能想到他敢還手,被這一下撞得是眼冒金星,一個趔趄就往後倒,後腦勺結結實實地就磕在了那土牆上。
    他眼前一黑,就那麽癱坐在了地上,半天沒緩過勁兒來,嘴裏頭翻來覆去就那麽一句話:“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天了……我養了個討債鬼啊……”
    父子倆就這麽一個躺著,一個坐著,鬧了個天翻地覆。
    家裏頭那點僅剩的活人氣兒,也快被他們自個兒給折騰沒了。
    ……
    有人愁,自然就有人樂。
    離馬福海家不遠的張武家,這會兒卻是熱氣騰騰,肉香四溢,跟過年似的。
    張武他婆娘,是個手腳麻利的爽利人,長得也壯實,說話辦事風風火火的,嗓門比男人還大。
    她把上次分到的那頭大麅子,拾掇得幹幹淨淨。
    今天天氣冷,她特意把那麅子排骨給剁了下來,配上自家菜窖裏存著的酸菜、粉條子,滿滿當當地燉了一大鐵鍋。
    那酸菜是自家醃的,酸得夠勁兒,一開壇子,那味兒能把人的哈喇子都給勾出來。
    那肉湯,被燉得奶白奶白的,上頭飄著一層金黃的油花,看著就讓人心裏頭暖和。
    那排骨,燉得用筷子一碰就脫骨了,肉爛得很。
    那酸菜和粉條子,吸足了肉湯的鮮味兒,吃一口酸爽開胃,渾身都熱乎乎的冒汗。
    張武盤腿坐在炕頭上,端著個能當臉盆使的大海碗,碗裏頭堆得跟小山似的,有肉有粉條。
    他呼嚕呼嚕地喝著湯,吃著肉,腦門上都見了汗,嘴裏還不停地嚷嚷:“老婆子,再給俺來一碗!”
    “這酸菜燉麅子排骨,就是得味兒!比那豬肉好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