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慘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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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老三接過了話頭,他好像對那段日子還挺懷念:“是啊,俺那時候還是個毛頭小子呢,也就比你現在小個七八歲,俺還跟著我爹去看過熱鬧。”
    “那場麵,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旗招展,人山人海啊,真是沒法說!”
    “那江麵上下網的少說也有百十來號,幾十匹馬在冰上拉著絞盤,那絞盤轉起來嘎吱嘎吱的。”
    “那幾千米長的大網,從冰窟窿裏頭一點點地拽出來,那網上掛著的魚都活蹦亂跳的,大的小的,啥魚都有,堆在冰上跟一座小山似的。”
    “一網下去幾萬斤!那魚多得,拉魚的馬車都得排著長隊。”
    張武也點頭:“沒錯!那時候,一到冬天,咱們江北鎮就跟過年一樣,家家戶戶都能分到魚。”
    “吃不完的就拉到縣裏去賣,一個冬天下來,靠著這江,鎮上比誰都有錢。”
    “為啥能這麽紅火?就因為那時候鎮上頭花了大價錢,從關外就是那鬆花江邊上請來了一個魚把頭。”
    “魚把頭?”王強對對著個詞倒是有點熟悉。
    “對,魚把頭。”
    李老三解釋道,“就是領著大夥兒冬捕的頭兒,那可不是啥人都能幹的。”
    “那老頭,神得很!俺記得他姓啥來著……好像是姓關,大家都叫他關爺。”
    “那老頭都七十多了,個子不高,瘦得跟個猴兒似的,留著一把白胡子,可他那本事,才叫絕呢。”
    張武喝了口酒,也來了興致,學著那老頭的樣子比劃起來:“那老頭,一到要下網的時候,就一個人啥也不帶,就拿個小錘子,往那冰麵上一趴,他耳朵貼著冰,這邊敲敲,那邊聽聽。”
    “咱們在旁邊看著,啥也聽不出來,就覺得那冰梆梆響。”
    “可人家就能聽出來,底下哪兒有魚群,魚群有多大,往哪個方向走,裏頭是公的多還是母的多。”
    “他聽完了,就拿個鑿子在冰上畫圈,哪兒是下網的口子,哪兒是出網的口子,中間隔多遠再開一個串杆子的口子,都給你畫得明明白白的。”
    “大夥兒就照著他畫的圈幹活,一準沒錯!每次起網,都是滿滿當當的,就沒空過網。”
    “還有更神的呢。”
    李老三補充道,“有一年,那關爺聽完了冰跟大夥兒說,今天這網下去,拉上來的保管全是清一色的鯉魚,一條雜魚都不會有。”
    “大夥兒都不信,說這魚在水裏還能聽你指揮不成?”
    “結果那網一拉上來,好家夥,真是清一色的金背大鯉魚,最大的有二十多斤!你說神不神?”
    蘇婉在一旁聽得都入了迷,忍不住問:“那……那後來呢?這麽好的一個魚把頭,咋就不在了?”
    蘇婉這一問,屋裏頭剛起來點的那點興頭,又沒了。
    張武臉上的笑意收了起來,換上了一副憤憤不平的表情。
    他把酒碗往桌上一墩,罵了一句:“他娘的!就是因為後來,鎮上換了個新來的狗屁領導!”
    李老三也往地上啐了一口,罵道:“一個二杆子玩意兒,啥也不懂,就會瞎咧咧。”
    張武接著說:“那關爺,本事大,脾氣也大,又臭又硬,跟茅坑裏的石頭似的。”
    “他定下的規矩,誰也不能改,比如說冬捕頭魚必須放生,誰也不能動,再比如那網眼的大小,他有定數,太小的魚苗子必須能漏過去,不能幹那斷子絕孫的買賣。”
    “他在江北鎮那幾年,大夥兒都敬他跟敬神仙一樣,他說啥,就是啥。”
    “可就壞在十幾年前,鎮上新調來一個姓趙的鎮長,那孫子是從上麵下來的,根本不懂這江裏的道道,就喜歡瞎指揮。”
    李老三哼了一聲:“他懂個屁!他就是眼紅那冬捕撈的油水!
    那姓趙的,來了沒幾天,就非要往捕魚隊裏安插他自個兒的七大姑八大姨。
    你說你安插人也行,你找幾個能幹活的啊?
    他弄來的那幾個,一個個歪瓜裂棗的,不是他那好吃懶做的小舅子,就是他那成天抹粉的騷寡婦表妹。
    這些人下了冰麵,活兒不幹,就知道指手畫腳,還想從分魚的賬上撈錢。”
    “可不是嘛!”
    張武越說越氣,“那關爺是啥脾氣?能受得了這個?有一回,那姓趙的小舅子喝多了酒,在冰麵上耍酒瘋,非說關爺畫的那個出網口不對,讓他的人把口子往東邊挪了二十米。”
    “關爺當時就火了,拿著冰鑹指著那小子的鼻子罵,說你要是敢挪,這一網的魚就全完了,網也得掛在江底下。”
    “那小子仗著他姐夫是鎮長,不聽,還跟關爺動了手,這一下,就把馬蜂窩給捅了。”
    “關爺當場就撂了挑子,直接找到了鎮上指著那姓趙的鼻子,把他從祖宗十八代給罵了個遍。”
    “俺聽當時在場的人說,那關爺罵人的話,都不帶重樣的,罵得那姓趙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的,跟開了染坊似的。”
    “最後,關爺把桌子一拍,說這魚把頭老子不幹了!有你這號人物在,這江裏的龍王爺都得被你氣死!”
    王強聽到這兒,也皺起了眉頭:“那後來呢?”
    “後來?”
    張武冷笑了一聲,“那姓趙的,臉上掛不住了,他一個知識分子哪受得了這個?”
    “他當場就發了火,說關爺是破壞生產,不服從領導,還說他是外地來的,思想有問題。”
    “一怒之下,就把關爺給趕出了江北鎮,連他辛辛苦苦幹了一冬天的工錢,都給扣下了一大半,就給了幾個子兒打發。”
    李老三的拳頭,在炕桌底下握得緊緊的。
    “最操蛋的是,他趕人的那天,正好趕上了咱們這兒幾十年不遇的一場白毛風,那風刮起來,天都看不見。”
    “那姓趙的是一點活路都不給人家留,把關爺一家老小連夜就給趕出了鎮子,連一晚上的工夫都不給人家。”
    說到這兒,李老三的聲音都有點抖了。
    他把煙袋鍋裏的煙灰磕掉,半天沒說話。
    屋裏頭,隻能聽見灶坑裏柴火燃燒的劈啪聲。
    蘇婉的臉都白了,她小聲地問:“那……那關爺一家人……”
    張武的眼睛有點紅,他端起酒碗,又是一口幹了,那酒水撒出來一些,滴在了桌子上。
    “等第二天風雪停了,有人在鎮子外頭那個大土坡底下的雪窩子裏,發現了他們一家人。”
    張武的聲音,低沉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又像是在說自己的事。
    “五口人。關爺,他婆娘,還有他兒子、兒媳婦,跟他那個才七八歲的小孫女,五口人抱在一起,全都凍成了硬邦邦的冰坨子。”
    “一個個,眼睛都沒閉上,就那麽直勾勾地瞅著咱們江北鎮的方向……”
    蘇婉聽到這裏啊的一聲,用手捂住了嘴,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王強的心裏也像是被一塊大石頭給堵住了,又悶又沉,他沒想到,這冬捕的背後還藏著這麽一樁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