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千年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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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道,看著車水馬龍、燈紅酒綠,底下藏著的東西,可沒那麽簡單。
您夜裏要是有機會穿些老城胡同,留神點腳下。沒準就能踢到半截沒燒幹淨的紙錢,風一吹,打著轉兒往人褲腿裏鑽。
或是抬頭瞧見某家老宅門楣上,掛著一麵蒙了厚灰的八卦鏡,邊角都裂了縫。
老街坊們紮堆喝茉莉花茶,扯閑篇兒也不光是家長裏短。
話趕話到了那兒,聲兒立馬就壓低了,詞兒也變了味兒:“那地方…邪性”、“撞見不幹淨的東西了”、“昨晚又鬧動靜了”。
大夥兒心裏都明鏡似的,隻是不點破。這現代化大都市的鋼筋水泥底下,還按另一套老規矩運行著呢。
風水局、鎮物、精怪、還有玄之又玄的“氣運”…這些東西擰成一股暗流,一直在那兒淌著。
老輩人管這叫——裏世界的規矩。
這股暗流繞來繞去,源頭總離不開兩個名字:袁天罡,李淳風。
這二位,是大唐頂了尖兒的奇人。
一個能聽著風聲斷吉凶,一個看著星象卜國運。傳聞他倆一塊兒推演天機,差點把往後幾千年的興衰起伏都給算盡了,成果就是那本神乎其神的《推背圖》。
可算到最要緊的關口,卦象哢嚓一下,全斷了。就像被什麽無形的東西一刀劈碎了似的。
圖成了,他倆人也跟著沒了蹤影。晚年的下落成了謎,隻剩些越傳越玄乎的段子。
有人說他們悟了長生,羽化登仙了;也有人偷偷嘀咕,他們是知道得太多了,被“上頭”給抹掉了。
打那兒以後,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詛咒,就像條拴狗鏈,死死勒在了他們後世子孫的脖子上。
圈子裏有點歲數的人,都聽過一句不敢深琢磨的話:“袁李的血脈,夠到天道門檻之前,必遭天譴。”
啥意思?
就是說,姓袁和姓李的後人,修行一旦快要接近老祖宗那通天徹地的境界——摸到所謂“天道”邊兒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沒好下場。
不是突然瘋了傻了,就是死得不明不白,更多的則是像水汽一樣,噗一下蒸發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仿佛有隻眼睛,一直在極高極遠的地方冷冷盯著。
一旦有人快碰觸到那最終的真相,窺見世界運轉的真實規則,無形的抹布就會落下,把人連同他那點不該有的知識,擦得幹幹淨淨。
為啥?
誰也說不清。
有人猜,是兩位老祖宗算得太狠,遭了報應,禍及子孫。
有人猜,是他們碰了長生的禁忌,被更高維度的存在“清理門戶”了。
更有那膽兒肥的,私下裏說,那“天道”本身,興許就不是個死規矩,而是個…活物?它得睡覺,嫌吵。
可“長生”和“天道”的誘惑,實在太勾人了。
千百年來,袁李兩家的後人,還有其他窺見點兒門道的修行者,還是像撲火的蛾子,一茬一茬往上衝。
他們變著法地折騰:煉丹吃藥、畫符續命、奪舍換殼、竊取國運、甚至跟山精野怪做交易…什麽邪門歪道都有,就為了鑽那鐵律的空子,搏一個萬一。
代價,血淋淋的。
有人關起門來煉丹,丹沒成,人化成了一灘臭水,那味兒三年都散不盡。
有人想奪舍重生,新身子沒幾天就爛得流膿,哀嚎著魂飛魄散。
更有那膽大包天的,為借一地之氣運,硬改龍脈,結果山崩地裂,河水倒灌,瘟疫橫行,拖了無數無辜的人陪葬。
這些事兒,大多被記在一些見不得光的孤本秘卷、或是家族代代相傳的血書劄記裏。紙頁脆得不敢碰,字跡被血和淚暈開,浸透了恐懼。
偶爾有一兩件沒捂住,漏到市麵上,也就成了都市怪談,讓人茶餘飯後既害怕又興奮地嚼舌根。
這暗流,咕嘟咕嘟,一直沒停過。
到了近現代,世道變得天翻地覆。科技的輪子轟隆隆碾過,高樓大廈拔地而起,電纜網絡鋪天蓋地。
那套老規矩、老禁忌,好像被逼進了更窄更深的縫裏,藏得更嚴實了。
不少人鬆了口氣,覺得那些老黃曆,大概終於翻篇了。太陽底下,都是新事,哪還有什麽怪力亂神。
可真正懂行的人,後脊梁的涼氣兒就沒散過。
他們門兒清,有些東西,不會因為你不信,它就沒了。它隻是藏得更深,學得更乖了。
那隻“眼睛”,沒準正透過你家攝像頭瞧著;那無形的“鍘刀”,或許就藏在哪段亂碼的程序裏。
袁李兩家的後人,好像也真沒影兒了。許是血脈斷了,許是真嚇破了膽,徹底隱姓埋名,混進人堆裏,隻想當個普通老百姓。
但“它”能答應嗎?
那條從唐朝垂下來的鐵鏈,真能叫時代給衝斷嘍?
那些寫在族譜最裏頭,被血痂和墨痕一塊兒糊住的名字,能甘心就這麽永遠沉默下去?
答案,或許就藏在某間不起眼的博物館藏品庫角落,落在一個年輕人剛摸過一件老物件的指尖上。
他可能正對著那剛修複好的玩意兒出神,完全沒料到自己身上那沉寂了多少年的血脈,正因為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呼喚,重新燙了起來。
一場躲了千年的迷藏,眼看就要到亮底牌的時候了。
而這一回,賭上的恐怕不止是幾條人命,或一個家族的存續。
風刮過樓宇之間的峽穀,帶著股土腥氣。
像是要變天了。
……
後半夜的風,跟做賊似的,順著博物館窗框的縫兒鑽進來,帶著陣陣陰嗖嗖的涼氣。
李司辰縮了縮脖子,把桌上那盞要死不活的台燈又擰亮了一圈。昏黃的光暈潑在桌上,罩著一尊剛清理出來的青銅爵。
冰涼的銅鏽味兒混著泥巴的土腥氣,直往鼻子裏鑽,嗆得人腦仁疼。
“這破班上的,真夠勁。”
他肚子裏嘀咕了一句,手指頭卻穩得像焊死的鋼釘,捏著那把薄如柳葉的手術刀,一點點刮擦著爵腹裏幹結的泥殼。
這活兒考究的就是個耐心,急不得,毛糙一點,指不定就毀了千年的老皮殼。
窗戶外頭,城市的霓虹把半邊天都映得發紫,屋裏卻靜得嚇人,隻剩下刀尖刮擦的細響,還有他自己個兒呼哧帶喘的動靜。
他貪圖這份靜,能讓他把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都摁瓷實了。
比方說,老家閣樓上那箱落滿灰、紙頁脆得一碰就碎的線裝書。
再比方說,舅公袁守誠每回瞧他時,那欲言又止、活像瞅著什麽一碰就碎的精瓷娃娃的眼神兒。
還有…胸口貼肉掛著的那枚老銅件——巴掌大小,像個縮水了的羅盤,中間一根磁針,死心塌地地指著南邊。
舅公塞給他時,臉板得跟塊生鐵疙瘩似的,就撂下一句:“貼身戴著,千萬別摘。”
司南佩。
老掉牙的玩意兒。
他當時沒往心裏去,隻覺得樣式古拙,帶著點歲月摩挲出來的溫潤,就當個念想掛著。
可偏偏就在這會兒,它毫無征兆地,猛地燙了一下。
像剛熄滅的煙頭,狠狠摁在了皮肉上。
李司辰“嘶”地抽了口涼氣,手一哆嗦,刀尖差點在爵腹上拉出一道口子。
他慌忙低頭,從領口裏扯出那枚司南佩。
冰涼的銅質,此刻卻透著邪門的滾燙,熨帖著皮膚,那根磁針甚至跟發了瘧疾似的,嗡嗡嗡地低顫起來,針尖死死定著,不再是南方。
它斜指著…腳下?
“抽什麽風呢…”
他擰緊眉頭,低聲罵了句,一個沒由來的毛躁感順著後脊梁骨往上爬。
這老夥計戴了這麽些年,一直安分守己,今兒是撞了哪門子邪?
他試著把它塞回去,可那持續不斷的熱乎勁兒存在感極強,攪得他心煩意亂。
活像有個看不見的人,蹲他耳朵邊兒上,沒完沒了地敲著破鑼。
博物館的地下,能有個啥?除了堆破爛的庫房,就是些早八百年廢棄不用的管道間,陰冷潮濕,平時耗子去了都嫌磕磣。
可那針尖,就跟焊死了似的,紋絲不動,倔得嚇人。
他嘖了一聲,撂下手術刀。
這班是上不安生了。
他倒要看看,是哪個犄角旮旯藏了塊大磁鐵,還是這老物件終於熬不住,要散架了?
從牆角的工具櫃裏摸了把強光手電,又順手抄起倚在牆根的一根老桃木鎮尺——純當壯膽的燒火棍,他推開工作室的後門,拐進了通往地下室的樓梯間。
那陳腐的涼氣混著嗆人的灰塵味兒劈頭蓋臉砸過來,樓梯又窄又陡,頂燈早就癟了,隻有安全出口那塊幽綠的牌子,閃著點鬼火似的微光,勉強照亮向下的台階。
手電光柱像把刀子,劈開濃得化不開的黑。
光掃過斑駁掉皮的牆麵,腳下鐵質的樓梯踏板發出“嘎吱嘎吱”的空洞回響,一聲聲敲在人心尖上。
越往下走,那司南佩就越燙人,磁針的嗡鳴也越發清晰,活像某種催命的號子。
“叫叫叫,叫喪啊?”
他忍不住壓低嗓子又罵了一句,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虛張聲勢,“底下是有你相好的,還是藏著金山銀山呐?”
地下二層主要是閑置的庫房,鐵門都鎖著,蒙著能當畫布的厚灰。
空氣又沉又悶,隻有遠處水管規律的“滴答”聲,聽得人心裏發毛。手電光來回掃了幾圈,一切看著都挺正常,就是舊,就是破。
可司南佩的指向又變了,微微偏斜,引著他往走廊更裏頭去。
最裏頭是扇鏽得都快看不出原色的鐵門,沒掛鎖,虛掩著一條黑黢黢的縫。
門軸上纏著層層疊疊的蛛網,看樣子很久沒人動過了。門後頭據說是個早先廢棄的設備間,後來幹脆拿磚頭給封死了。
那燙得嚇人的熱度和嗡嗡的響動,源頭就在這門後頭。
李司辰停下腳,心裏那點毛躁感變成了實打實的警惕。他深吸了一口帶著黴味的空氣,攥緊了手裏的桃木鎮尺,用腳尖輕輕頂開了那扇鐵門。
吱呀——呀——
令人牙酸的反抗聲在死寂裏拖得老長,剌得人耳朵眼兒疼。
門後頭空間不大,堆著些缺胳膊斷腿的破爛桌椅和淘汰下來的老式玻璃展櫃,全都蓋著能埋人的厚灰。手電光柱掃過去,灰塵粒子在光裏瘋了似的上下翻飛。
可正中間那塊地上,卻幹淨得紮眼。
像是有人剛拿著抹布仔細擦過,露出一片深色的水泥地麵。而那地麵正當中,赫然擺著一件東西。
壓根不是什麽廢棄的設備。
是一件他壓根沒見過的青銅家什。
一尺來高,造型古拙得有點邪乎,像尊三足小圓鼎,可細看又透著說不出的別扭勁兒。
鼎身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鬼畫符,那不是他認識的任何一種古文字,曲裏拐彎,糾纏盤繞,盯久了竟讓人腦袋發暈,胃裏直泛酸水。
鼎裏頭,像是曾經盛過什麽粘稠的液體,如今幹透了,留下深褐色、邊緣發黑的漬痕,看著就膈應人。
司南佩滾燙得像個剛出爐的山芋,磁針瘋了一樣地抖,死死指著那尊邪門歪道的小鼎。
李司辰心口怦怦直跳,嗓子眼幹得冒火。
這玩意兒絕對不該出現在這兒!
看那銅鏽的成色和紋飾的磨損,年頭恐怕比館裏供著的那些鎮館之寶還要老得多!誰弄進來的?怎麽弄進來的?
(第一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