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根基

字數:4572   加入書籤

A+A-


    你以為修行是打坐練氣畫符?
    當你的丹田像口枯井,畫符比考清華還難,第一縷微弱的氣息終於鑽進你身體時,你才知道,這才是真正要命的開始。
    天光灰撲撲的,像摻了水沒和開的墨汁,勉強透過糊著舊報紙的玻璃窗,滲進屋裏。空氣裏還飄著說不清是香火還是腥氣的怪味兒,跟老房子固有的黴味攪和在一起,提醒著昨晚那場沒聲兒的廝殺。
    李司辰癱在硬邦邦的木頭沙發上,感覺渾身骨頭縫裏都透著酸軟,像是被抽幹了力氣。
    右手食指和拇指下意識地撚著,還能感覺到那股子朱砂的澀膩,還有…一絲微弱得幾乎抓不住的、氣息流過後的溫熱餘韻。他盯著自己這雙手,昨晚那符紙無火自燃、金光微泛的景象,還在腦子裏打轉。
    不是夢,是真的。可這感覺,虛飄飄的,像踩在棉花上,不踏實。
    “咋?耍了趟把式,就找不著北了?”
    舅公袁守誠的聲音幹巴巴的,從裏屋門口傳來。他端著一個搪瓷缸子,呲溜呲溜地喝著熱茶,眼皮耷拉著,看不出喜怒。
    李司辰訕訕地收回手,沒吭聲。心裏那點剛冒頭的得意,被老頭兒一句話砸了回去。
    “屁大點動靜,離‘登堂入室’還差著十萬八千裏。”
    舅公踱過來,把缸子往茶幾上一頓,發出“哐”一聲悶響。
    “你當那‘炁’是自來水龍頭,擰開就有?你昨晚那一下,是狗急跳牆,撞大運蒙上的!”
    他戳了戳李司辰的丹田位置,指尖硬得像鐵釘子:“這兒,是口井,得慢慢淘,細細挖。淘深了,挖透了,才有活水湧出來。你現在,連個泥坑都算不上,舀一勺子就見了底。”
    這話像盆冷水,澆得李司辰透心涼。他想起昨晚最後那陣虛脫感,確實像被掏空了。
    “那…咋辦?”他悶聲問。
    “咋辦?打根基!”
    舅公轉身從那個老樟木箱子裏,又摸出幾本更破舊、邊角都卷了毛邊的線裝書,啪地扔在茶幾上,激起一層薄灰。
    “《基礎導引術》、《五行炁論》、《符籙初解》…都是老祖宗嚼爛了的東西,你當新課本來啃。”
    李司辰翻開一本,裏麵是毛筆小楷,配著些打坐、呼吸、意念引導的示意圖,看著比博物館那些甲骨文還晦澀。
    “從今天起,每天卯時初(淩晨5點)起床,對著東方紫氣,練‘抱元守一’。”
    舅公語氣不容置疑,“先把你這身浮躁氣磨平了,才能感受到天地間流轉的‘真炁’。感應到了,再試著引一絲進來,存於丹田,溫養壯大。這叫‘采氣’。”
    “那畫符呢?”李司辰更關心這個,畢竟昨晚是靠這個保命的。
    “畫符?”
    舅公嗤笑一聲,“符者,合也。合天地之炁,書雲篆之文,通鬼神之意。你炁不足,神不凝,畫出來的就是鬼畫符,擦屁股都嫌硬!”
    他抽出一張黃紙,指尖蘸了點朱砂,看也不看,隨手一劃,一道流暢古樸的線條躍然紙上,隱隱有光華內斂。
    “看見沒?這叫‘意到筆到,炁貫紙背’。你還早著呢!”
    李司辰看得眼花,心裏卻更癢了。
    接下來的日子,李司辰算是體會到了什麽叫“水深火熱”。天不亮就被舅公從被窩裏拎起來,頂著星星月亮,在院子裏那棵老槐樹下盤腿打坐。
    一開始,那真是活受罪。
    屁股剛挨著蒲團沒五分鍾,兩條腿就跟有千萬根針紮似的,又麻又癢,恨不得剁了去。腰杆想挺直,可後背的肌肉跟打了死結一樣,酸得直抽抽。脖子僵得像根棍子,動一下都哢吧響。
    最要命的是腦子裏,壓根靜不下來,跟開了個雜貨鋪似的,一會兒是昨晚那扭動的蠱蟲黑影,一會兒是早上那碗豆漿是不是餿了,思緒飄得比孫悟空的筋鬥雲還遠。
    舅公就在一旁眯著眼打盹,可但凡他姿勢歪一點,一顆不知從哪兒飛來的小石子準能精準地打在他偷懶的關節上,疼得他齜牙咧嘴,瞬間清醒。
    就這麽一天天硬熬著,人都快麻木了。
    直到某個淩晨,涼意浸得他直打哆嗦,他照例盤坐著,腦子放空,昏昏欲睡。忽然,渾身猛地一激靈!不是冷,是一種…說不出的通透感。
    好像周身緊閉的毛孔,噗一下,開了無數個小口子!
    一絲絲細微、帶著清晨露水般涼意的氣息,順著這些小口子,慢悠悠地滲了進來,像無數條小溪流,緩緩匯向小腹丹田。
    那地方一直空落落、涼颼颼的,此刻竟生出一點微弱的、實實在在的溫熱感,像揣了個小小的暖手寶!
    他猛地睜開眼,激動地看向舅公。
    老頭兒依舊眯著眼,仿佛一切盡在掌握,淡淡一句:“嗯,算是摸到門縫了。別嘚瑟,繼續。”
    畫符的練習也沒停下。
    舅公不再讓他胡亂畫,而是先從最基礎的“淨衣符”線條練起,要求每一筆的粗細、轉折、力度都一絲不差。
    “畫符如練字,架子先搭正了,再說神韻。”
    他握著李司辰的手,帶著他一遍遍描摹。
    那手勁很大,捏得李司辰手腕生疼,而後溫和醇厚的氣息也隨之渡入,讓他清晰地感受到筆尖在紙上遊走時,那股“炁”的流動軌跡。
    偶爾,在他練功或畫符到關鍵處,左眼會毫無征兆地微微一酸。
    不再是破碎的畫麵,而是一種奇特的“視覺”——他能“看”到空氣中流淌的、絲絲縷縷的、顏色各異的氣息(舅公後來告訴他,那叫“炁暈”,不同屬性的炁顏色不同),也能“看”到自己筆下符文的線條中,炁的流轉是否順暢,何處有阻滯。
    這能力時靈時不靈,且極其消耗精神,用不了幾次就頭暈眼花。
    舅公對此不置可否,隻提醒他:“你這眼,是福也是禍。用它輔助可以,但別依賴。修行終究靠的是自身根基,外道神通,不過是鏡花水月。”
    這天下午,李司辰好不容易畫成一張勉強及格的“淨衣符”,正有點小得意,舅公卻從箱底取出一個用油布包得嚴嚴實實的長條物件。
    他解開繩結,揭開油布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仔細。油布褪去,裏麵是一柄尺子。顏色深紫,觸手溫潤如玉,卻比玉沉重得多,上麵刻滿了密密麻麻的雲雷紋和星宿圖案,散發著一種古老蒼茫的氣息。
    “這是‘量天尺’,咱老袁家祖傳的玩意兒。”
    舅公摩挲著尺身,眼神有些悠遠,“不是真讓你去量天,是度量‘炁’的尺子。以後你練功畫符,把它帶在身邊,能助你凝神靜氣,辨別炁機。遇到邪祟,也能當家夥事兒使。”
    李司辰接過尺子,入手沉甸甸的,一道溫和厚重的氣息順著手臂蔓延開來,讓他因練習而焦躁的心緒頓時平複了不少。他知道,這玩意兒絕對是寶貝。
    晚上打坐時,他將量天尺橫於膝上,果然感覺感應和吸納那絲“真炁”容易了許多,效率倍增。
    夜深人靜,他撫摸著冰涼的尺身,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舅公,您說…昨晚那兩撥人,為啥會攪和到一塊兒?公門的人,也信這個?”
    黑暗中,舅公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冷意:“這世道,早就不是非黑即白了。有些人,求長生求瘋了,什麽歪門邪道都敢沾。”
    “有些人,位子坐久了,怕掉下來,就想找點尋常人沒有的倚仗。官麵上的,江湖裏的,廟堂高的,泥土低的…隻要牽扯到‘長生’‘權勢’這些字眼,啥醃臢事出不來?”
    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咱們袁李兩家,為啥一代代躲著藏著?不就是因為知道得太多,又不肯同流合汙,才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那尊鼎,隻是個引子。往後的麻煩,還多著呢。”
    李司辰握緊了手中的量天尺,冰涼的觸感讓他頭腦格外清醒。他不再覺得這隻是個刺激的冒險,而是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爭,早已悄然圍攏過來。
    窗外,夜色如墨。他膝上的量天尺,微微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紫光。
    (第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