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剛過，天剛蒙出一抹魚肚白，蘇父蘇母就提著沉甸甸的保溫袋出了門。深秋的晨霧還沒散盡，像一層薄紗籠著街麵，路邊的梧桐樹落了一地金黃的葉子，踩上去軟乎乎的，沾著晨露的潮氣。蘇母裹緊了身上的羊毛外套，風還是從領口鑽進來，她縮了縮脖子，忽然歎了口氣：“你說咱們這麽貿然過去，會不會打擾親家休息？萬一他們還記著蘇嶠當年的‘仇’，咱們這話說出口，豈不是更尷尬？”
    蘇父腳步頓了頓，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的溫度透過薄手套傳過來，穩人心神：“尷尬也得說。為了幾個孩子的幸福，咱老兩口就算厚著臉皮，也得努力一把。不管結果如何，咱都得去試。”他放緩了語氣，目光沉而懇切，“我們得把實情擺出來，讓他們知道咱們蘇家孩子，不是沒良心的薄情郎。他曾經也是頂天立地的性子，隻是年少時經了太多坎兒，加上我們做父母的當年糊塗，沒及時把他心裏的結解開，是我們的責任，我們認。”說著，他晃了晃手裏的保溫袋，粥香混著肉香隱約透出來，“你看這粥熬得爛，菜切得細，都是咱們的心意，做父母的，總能懂這份心思。”
    老兩口剛走出電梯，就聽見走廊裏傳來細碎的說話聲。陸母正扶著穿藍白條紋病號服的寧蘭慢走，寧蘭的腳步還有些虛浮，每走幾步就扶著牆喘口氣，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看到蘇父蘇母，陸母先是一愣，隨即快步迎上來，語氣裏帶著意外的熱絡：“蘇大哥，蘇大嫂，這麽早怎麽過來了？快進病房坐。”
    “來看看你們。”蘇母笑著上前，自然地在寧蘭另一邊扶住她，指尖觸到她胳膊微涼，“這天兒涼，慢點兒走。知道你們剛醒，食堂的早飯不合胃口，特意做了點家常的，趁熱吃。”蘇父則提著保溫袋先走進病房，把東西輕輕放在床頭櫃上，打開袋口，一一拿出碗碟，給陸家父母分別盛好小米粥，又將小菜分到小碟裏，擺得整整齊齊。
    “快嚐嚐，蘇家嫂子的手藝還是這麽好。”寧蘭接過陸母遞來的粥碗，溫熱的觸感從掌心暖到心口，她舀了一勺慢慢咽下去，忽然笑了，“說起來，以前我跑業務晚歸，蘇家嫂子總給我和妍妍留著熱飯，妍妍更是三天兩頭往蘇家蹭飯，說就饞嫂子做的糖醋排骨。”
    蘇母擺了擺手，看著寧蘭小口喝粥的樣子，心裏的話終於找到了開口的契機，語氣裏帶著幾分斟酌：“親家，咱們都是做父母的，說這些就見外了。今天來，除了看你們，還有些關於孩子們和蘇嶠的事，想跟你們好好聊聊。”
    陸父放下粥碗，拿出紙巾擦了擦嘴，神色立刻認真起來：“蘇大哥蘇大嫂，你們有話盡管說，我們聽著。”
    “哎，不知道從哪兒說起。”蘇母歎了口氣，聲音漸漸帶上哽咽，“蘇嶠和妍妍的孩子都這麽大了，之前是我家這小子錯得太離譜，讓妍妍受了委屈。這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揭過去的，但我們還是盼著他們能好好的——畢竟孩子不能沒有完整的家，他們當年也是真心喜歡過的。”她抬手抹了抹眼角，“蘇嶠這孩子命苦，小的時候經了好幾次生死關，心理上早就出了問題，我們以前不懂這些，沒及時帶他好好治。當年妍妍被綁架，拚了命把她救出來的那個男孩子，就是蘇嶠啊。我們不是想拿這個挾恩圖報，隻是想求個機會，讓孩子們能成一段姻緣。我打心底裏喜歡妍妍，一直盼著她能做我的兒媳婦，隻是中間橫了太多事……親家，咱們能不能找個時間，全家坐下來把話說開？總得有個結果，別耽誤了孩子。”
    “從那次綁架以後，蘇嶠就徹底變了。”蘇父接過話頭，聲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木頭，“以前是個愛說愛笑的小皮猴，後來變得沉默寡言，晚上睡覺總做噩夢，醫生說他是創傷後應激障礙。我們帶他跑遍了大大小小的醫院，好不容易好點兒了，結果家裏又著了火，他又差點沒從火場裏出來。”
    病房裏靜得能聽到窗外的鳥鳴，連儀器的滴答聲都變得清晰起來。寧蘭的手輕輕覆在陸父的手背上，兩人臉上滿是震驚，指尖都微微發顫。他們從未想過，那個看起來總是冷冰冰、拒人千裏的蘇嶠，背後竟藏著這麽多撕心裂肺的傷痛。
    “那場火之後，他的性格就更偏激了。”蘇父繼續說道，“做事情一根筋，認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嘴上也不會說軟話，才把關係鬧得這麽僵。”說到這裏，他往前傾了傾身子，語氣誠懇得近乎懇求，“今天我們來，就是想求你們給蘇嶠一個機會，讓他能光明正大地和陸妍一起照顧兩個孩子。顧彥和顧馨都到了上學的年紀，總不能一直沒有完整的家庭，入學的事情也拖不起了。至於孩子的姓氏，姓陸也好，姓蘇也罷，都隨你們。隻要能讓我們一起照顧孩子，看著他們健健康康長大，比什麽都重要。”
    陸母看了一眼陸父，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動容。陸母沉吟片刻，輕輕歎了口氣：“蘇大哥蘇大嫂，你們的意思我們明白了。隻是妍妍那孩子，當年受的苦太沉了，我們做父母的，總怕再提這些事戳她的心，更怕她再受一點傷害。”
    “我們明白，我們都明白。”蘇母連忙握住陸母的手，“所以我們不是來逼你們的，隻是想把事情說開，讓大家都敞亮。至於孩子的姓氏，怎麽商量都成——顧彥隨蘇姓，顧馨隨陸姓，或者反過來，哪怕兩個孩子都姓陸，我們都沒意見。咱們的心思是一樣的，都是為了孩子。”
    陸母接過話頭，語氣肯定：“周末你讓蘇嶠過來，我叫上妍妍，咱們一家人坐在一起，把所有事都敲定。這事早晚要解決，別再拖了。”
    事情商量妥當，蘇父蘇母起身準備離開。陸父撐著病床想坐起來送送，被蘇父按住了：“好好養身體，咱們以後有的是時間見麵。”
    走出醫院大門，晨霧已經散了，深秋的陽光透過梧桐葉灑下來，落在身上暖融融的。蘇母看著路邊追逐嬉戲的孩子，雙手合十輕輕祈禱：“希望這一次，能遂了所有人的心願。”
    蘇父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望向遠處的晴空：“會的，心誠則靈。孩子們的緣分沒斷，咱們做長輩的把路鋪好，剩下的就看他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