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暖陽融雪,歲歲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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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的陽光格外毒辣,像一爐燒得滾燙的熔金,潑灑在醫院住院部的白瓷磚上。瓷磚反射出刺目的光,晃得人眼睛發疼,連空氣都仿佛被煮沸過,每一口吸入肺腑,都帶著灼人的溫度,燙得喉嚨幹澀發癢。
    我穿著洗得發白的病號服,袖口磨出了毛茸茸的邊,邊角處還沾著洗不掉的消毒水印記。大多數時候,我都孤零零地坐在病房門口的長椅上,小短腿夠不著地麵,隻能一晃一晃地蕩著,目光直勾勾地盯著走廊盡頭的電梯口,等著下班的媽媽。
    偶爾,護士站的李姐會趁著換班的間隙過來陪我說說話。她總是笑眯眯的,從白大褂口袋裏摸出一顆水果糖,小心翼翼地塞進我手裏:“馨馨乖,媽媽很快就來了。” 糖紙印著五顏六色的小花,在陽光下折射出斑斕的光,漂亮得晃眼。可我總舍不得吃,把糖緊緊攥在掌心,直到體溫把糖塊焐化,黏糊糊的糖汁滲出來,沾得滿手都是甜膩的黏膩。
    我的心髒從小就不好,醫生摸著我的頭,輕聲對媽媽說:“這孩子啊,就像是被上帝粗心捏壞的陶瓷娃娃,瓷薄易碎,稍微碰一下就可能碎掉。” 五歲那年的夏天,我的病情突然惡化,一張薄薄的病危通知書,像一張沉重的黑網,兜頭罩下,把我們家徹底困住。
    醫生說,必須盡快做心髒瓣膜置換手術,否則,我撐不過三個月。
    媽媽帶著我,背著沉甸甸的病曆袋,跑遍了全國的大醫院。北上南下的火車票攢了厚厚一遝,家裏的積蓄早就花了個精光,就連顏老養老的那棟老房子,也被掛牌賣掉了。堆在病房床頭櫃上的繳費單、檢查單,一張疊著一張,摞起來竟比我那時的身高還要高。
    那時候,家裏的氣氛總是沉甸甸的,像壓著一塊化不開的鉛。病房裏的消毒水味濃得嗆人,飄在空氣裏,揮之不去,連帶著窗外的蟬鳴,都顯得聒噪又煩躁。
    我總在半夜被心口的悶痛感驚醒,病房門沒關嚴,留著一條窄窄的縫。借著走廊裏昏黃的夜燈光,我能看見盡頭的安全通道口,媽媽和外婆相依而立的身影。媽媽的聲音很輕,帶著壓抑不住的哽咽,像被揉碎的棉絮:“媽,我實在沒辦法了……”
    外婆的聲音更顯蒼老,滿是疲憊,卻還是強撐著安慰:“阿雅,別急,明兒我就去找盛家的老熟人問問,總能湊一點的,總能的。”
    有一次,我實在忍不住,光著腳丫踩在冰涼的地板上,跑出去從身後抱住媽媽的腿,眼淚砸在她的褲管上,哭著喊:“媽媽,我不治了,我們回家好不好?我不想讓你這麽辛苦……”
    媽媽猛地蹲下來,一把將我緊緊摟進懷裏,她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滾燙的眼淚砸在我的頭發上,一顆又一顆,燙得我心口發疼,疼得像是要裂開。
    那時候的我們,是真的走到了窮途末路。媽媽白天在醫院附近的小餐館刷盤子、端菜,油膩的湯水濺滿了袖口,累得腰都直不起來;晚上就趴在我的病床邊睡覺,頭枕著胳膊,連個像樣的床鋪都沒有。原本就瘦小的她,那段時間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手腕細得仿佛輕輕一折就會斷掉。
    就在我們快要攥不住最後一絲希望,幾乎要放棄的時候,轉機卻毫無預兆地來了 —— 媽媽在我的病曆單上寫的字,竟被來查房的醫院院長也就是媽媽的筆碼認了出來。
    更巧的是,豆豆的童言童語得到了我的親爺爺的,剛好來做體檢的蘇氏集團董事長 ,賞認了。
    在還不知道我是他親孫女的情況下,爺爺看著病曆單上我的名字和診斷結果,沉默了許久,而後當即吩咐身邊的助理:“把顧馨的手術費、住院費,還有後續的康複費用,都記在我名下,用蘇氏慈善基金支付,務必用最好的藥,找最好的醫生。”
    而命運的饋贈,遠不止於此。
    隨著爺爺的介入,塵封多年的往事被一層層揭開。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竟是蘇氏集團新任董事長的親生女兒。
    人們常說,錢能解決世界上 90% 的問題。而我的問題,因為爺爺和爸爸的出現,100% 地迎刃而解。
    當主刀醫生走出手術室,摘下口罩,露出疲憊卻欣慰的笑容,說出 “手術非常成功” 這七個字時,媽媽再也撐不住,當場就哭暈在走廊的長椅上,嘴角卻還掛著一絲釋然的笑。
    而外婆纏綿多年的尿毒症,也在那時迎來了轉機 —— 爸爸動用了所有的人脈資源,以最快的速度,在全國範圍內找到了匹配的腎源。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伯父安排外公來這家醫院做顧問工作時,竟在急診室認出來了分開四十幾年的曾外婆。
    就這麽一環扣著一環,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些失散在歲月長河裏的親人,竟在那一年,全都循著血緣的羈絆,回到了這個家。
    六歲那年的除夕,雪下得很大,鵝毛般的雪花漫天飛舞,把窗外的世界裹成了一片銀白。我們所有人都康複了,太外公太外婆、外公外婆、爸爸媽媽,還有剛確定關係沒多久的伯父伯母,圍坐在別墅裏那張寬大的紅木餐桌旁。
    餐桌中央,是一口熱氣騰騰的銅鍋,濃湯翻滾著,咕嘟咕嘟地冒著泡。鮮嫩的羊肉卷在湯裏燙得微微卷曲,凍豆腐吸飽了鮮美的湯汁,粉絲浸得透亮,翠綠的香菜和蔥花撒在上麵,香味混著熱氣,嫋嫋娜娜地飄滿了整個屋子。
    暖黃的燈光從天花板上灑下來,映得每個人的臉都紅撲撲的,透著喜氣。爺爺舉起手裏的塑料酒杯,杯壁與眾人的杯子輕輕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卻格外響亮,在暖融融的空氣裏回蕩:“這一年,咱們家有兩大喜 —— 一是所有人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二是失散的親人,全都找回來了!來,幹杯!”
    那天,我第一次嚐到了可樂的味道。爸爸特意給我買了罐裝的,小心翼翼地倒在小小的玻璃杯子裏。氣泡滋滋地往上冒,帶著細密的癢意,甜絲絲的味道從舌尖蔓延開來,一路暖到了心底。
    我舔了舔嘴角沾著的可樂漬,抬頭看向身邊的媽媽,眼睛彎成了月牙:“媽媽,這就是幸福的味道吧?”
    媽媽笑著摸了摸我的頭,指尖帶著溫熱的觸感,她的眼裏閃著亮晶晶的淚光,用力地點了點頭。
    風穿過院子裏香樟樹的枝葉,帶來陣陣清冽的香。弟弟們的嬉笑聲、長輩們的閑談聲,交織在一起,像一首溫柔的歌。我重新躺回廊下的藤椅裏,身上蓋著一條薄薄的毛毯,感受著陽光落在身上的暖意。
    原來,幸福從來都不是突然降臨的奇跡。它是跨越歲月的牽掛,是失而複得的團圓,是曆經風雨後的柳暗花明,更是此刻,這滿溢在陽光裏的,觸手可及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