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宗的弟子皆道，玉衡峰的沈師兄，自魔宮歸來後，愈發深不可測。混沌冰靈根的氣息如同萬載玄冰，凜冽而磅礴，令人不敢直視。他依舊沉默寡言，依舊獨來獨往，隻是他停留最多的地方，從孤寂的玉衡峰頂，變成了總有一抹鮮活身影的萬寶峰。
    無人知曉，那冰封的外表下，藏著何等灼熱的恐慌。
    每月月圓之夜，他總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白茯苓院外，如同最忠誠的守衛，徹夜不眠。聽著屋內壓抑的痛楚呻吟，感受著她靈根因魔毒侵蝕而傳來的細微震顫，他握著寒川劍的手，指節總會捏得發白。那枚由洛無涯“賠付”的萬血魂晶，被他以自身混沌冰靈根之力反複淬煉、淨化，隻求能早日尋到萬全之法，根除她神魂與靈根中的隱患。
    他怕。
    怕她再次承受那般痛苦。
    怕那脆弱的平衡被打破，怕那剛剛回歸的清明的眼眸，再次被迷霧籠罩。
    這種恐懼，遠比麵對魔主洛無涯的千軍萬馬，更讓他心神俱顫。
    關於“縱容”道侶這件事， 沈清辭無師自通。
    白茯苓的“訓斥”，他甘之如飴。那帶著怒氣與關切的眼神，那戳在他胸口微疼的指尖，那叉著腰數落他“罪狀”的鮮活模樣……這一切，都是他曾在無數個冰封的日夜中，不敢奢求的幻夢。
    她嫌他管得太寬？
    可他無法忍受任何一絲可能傷及她的風險。千裏之外的妄語，他聽到了，便不能置之不理。她臉色稍白一分，於他而言，便是驚心動魄。那看似過度的保護，是他用十幾年失去換來的、刻入骨髓的本能。
    她氣歸墟劍“叛變”？
    他心中卻有一絲隱秘的歡喜。歸墟劍親近寒川，正如它的主人，無論經曆多少波折，終究會回到他身邊。那劍身上流轉的混沌之氣與滄海之淚的輝光，是他與她之間，斬不斷、理還亂的證明。他偶爾會抬手，輕輕拂過歸墟的劍身，感受著那與茯苓同源的氣息，冰藍色的眼眸中，會閃過一絲極淡的柔和。
    關於手中的劍， 有了新的意義。
    寒川劍重鑄，赤炎之心鑲嵌其上，冰與火奇異地交融。每一次揮劍，他都能感受到那赤炎之中蘊含的、屬於她的心意——那是她多年前，偷偷寫在紙上、未曾宣之於口的欣賞與……牽掛。
    他曾以為，劍道之極，在於絕對的力量，在於斬斷一切羈絆的冰冷。
    如今方知，劍亦可守護，可承載。
    他的劍意，因這赤炎之心，少了幾分純粹的殺伐，多了幾分內斂的堅韌。他要變得更強，不是為了征服，而是為了能永遠護住身後那抹令他心暖的混沌之光。
    關於那未曾說出口的過往， 是他心底最深的疤。
    無人知道，在魔宮那間冰冷的“魔後殿”中，他是如何度過那些日夜的。殿內殘留的、屬於她的微弱氣息，如同最殘忍的淩遲，時刻提醒著他她的遠離與“背叛”。他坐在那裏，一遍遍回想星辰嫁衣破碎的瞬間，回想她看著陸時衍時依賴的眼神，回想洛無涯那刺耳的嘲笑……心魔叢生，幾欲將他吞噬。
    是膝上寒川劍傳來的、赤炎之心的微弱熱意，是腦海中她毒發時泣血呼喚他名字的聲音，支撐著他沒有徹底沉淪於黑暗。
    他從未怪過她。
    他隻恨自己不夠強，未能護她周全；恨自己醒悟太晚，未能早些看透自己的心。
    若她真的選擇了陸時衍，他或許會永遠守在暗處，成為一道沉默的影子，護她一世長安，也斷自己一生妄念。
    所幸，她回來了。
    帶著一身傷痕，一口破開迷障的汙血，和那雙他思念了無數日夜的、清明的眼眸，霸道地闖回他的世界，將他從自我放逐的深淵中，強行拽了回來。
    如今，看著她逐漸恢複元氣，看著她與同門談笑，看著她偶爾因為煉丹失敗而氣得跺腳，看著她……鮮活地存在於他的視線裏，他隻覺得，這世間萬千風景，不及她眉眼一彎。
    他依舊不擅言辭。
    但他會記得她所有不經意流露的喜好。
    會在她鑽研術法遇到瓶頸時，看似無意地留下相關古籍。
    會在她疲憊時，默默遞上一杯溫度剛好的清心茶。
    會在她看向星空時，悄悄引動星輝，讓那夜空的星辰，格外明亮。
    這一夜，白茯苓靠在他身邊睡著了，手中還抓著一卷未看完的陣法圖。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她恬靜的睡顏上。
    沈清辭輕輕抽走她手中的書卷，為她掖好被角。他低頭，冰藍色的眼眸在夜色中，如同融化的冰川，倒映著她毫無防備的睡容，裏麵是幾乎要溢出來的、深沉如海的眷戀與溫柔。
    他伸出手，極輕、極緩地，用指尖拂過她散落在枕畔的發絲，動作小心翼翼，如同觸碰稀世珍寶。
    “茯苓……” 他無聲地喚著她的名字，仿佛這兩個字，便能熨帖他所有的傷痛與不安。
    冰心深處，非是無情。
    隻是那唯一的火焰，隻為一人燃燒，足以照亮他所有的孤寂歲月，溫暖他漫長的道途。
    從此，劍之所指，心之所向，唯她而已。
    沈清辭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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