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辭屏退了所有想要跟隨伺候的弟子，獨自一人走進了萬寶峰，走進了白茯苓曾經居住的那個小院。
    院子依舊整潔，卻因主人的長久離去而顯得格外冷清。牆角她親手栽種的幾株靈草有些蔫了，石桌上還放著一套她慣用的茶具，仿佛她隻是剛剛離開，去執行一個短暫的任務。
    他推開那扇熟悉的竹門，屬於她的、清淺中帶著一絲藥草馨香的氣息撲麵而來，讓沈清辭冰冷了許久的心湖，泛起陣陣酸澀的漣漪。
    他沒有動用神力去探查，隻是像一個最普通的訪客，用目光一寸寸地撫過這間承載了她太多記憶的屋子。最後，他的腳步停在了那張簡樸的梨木床榻前。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尖劃過床沿的雕花。或許是心神激蕩下的巧合，又或許是冥冥中的牽引，他觸碰到了一個極其隱蔽的機括。
    “哢噠。”
    一聲輕響，床榻內側的一塊木板悄然滑開，露出了一個暗格。
    沈清辭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遲疑片刻，終是伸手，從暗格中取出了幾本裝訂得有些粗糙、卻保存得十分完好的冊子。
    封麵上，是白茯苓或者說，是現代白茯苓）那尚且帶著幾分稚嫩、卻已初顯風骨的筆跡——《茯苓手劄》。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能從中汲取到一絲她的氣息，然後，小心翼翼地翻開了第一頁。
    【穿越日記？什麽鬼？！】
    開頭便是帶著濃濃現代氣息的吐槽，字裏行間充滿了迷茫與慌亂。她寫下了和蘇見夏一起在圖書館，然後眼前一黑，再睜眼就來到了這個光怪陸離的修仙世界。她描述了初見古裝版陸時衍時的震驚“居然比我們學校校草還帥！就是眼神有點嫌棄人！”），以及被檢測出是“五靈廢靈根”時，各峰長老那毫不掩飾的失望與回避。
    【見夏還是那麽漂亮，居然是極品水靈根……唉，我還是這張平凡的臉，還是個沒人要的廢柴……】
    字跡有些潦草，透露出主人的沮喪。沈清辭仿佛能看到那個初來乍到、小心翼翼又有些自卑的少女，躲在人群後，看著好友大放異彩時的落寞。
    【萬寶峰！靈汐師父！還有師兄師姐們！我好像……有家了！】
    筆觸陡然變得輕快飛揚起來。她記錄了被靈汐真人“撿”回萬寶峰的驚喜，記錄了大師兄秦越沉穩的關照，二師姐蘇清歡塞給她的第一瓶丹藥，三師兄柳風做的會自己跑的木頭小狗，四師兄沈星河別扭地分給她的靈果……點點滴滴，充滿了煙火氣與溫暖。她寫道，雖然還是“廢靈根”，但在這裏，她不再被嫌棄。
    【啊啊啊！洗精伐髓後我居然變好看了！鏡子裏的美女真的是我嗎？！還有師父說我好像是什麽超稀有的五靈混沌靈根！叫我不要在人前顯示混沌力】
    這一頁的字跡幾乎要飛起來，好幾個誇張的感歎號，畫了一個小小的、咧嘴笑的表情。沈清辭的指尖拂過那些墨跡，冰封的唇角幾不可察地軟化了一絲。他能想象出她當時對著鏡子，又驚又喜、雀躍不已的模樣。
    手劄一頁頁翻過，記錄著她修煉的艱辛與進步，記錄著和師兄師姐們的趣事，記錄著對故鄉隱約的思念，也記錄著她在這個世界，一點點紮根，一點點綻放的曆程。
    然後，他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出現在一頁略顯不同的記錄上。
    那似乎是她和蘇見夏一次私下閑聊後的記錄。
    【今天和見夏偷偷討論青雲宗的美男排行榜＼）】
    【見夏說，榜首毫無爭議，當屬玉衡峰的沈清辭師兄！說他是什麽‘謫仙之姿，清冷絕塵’，是青雲宗萬千女弟子的夢中情人！】
    字跡在這裏頓了頓，似乎帶著點羞澀。
    【說得那麽誇張……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帥？好像……從來沒見到過他呢。】
    僅僅是這麽一句帶著少女好奇的、近乎囈語的話，卻讓沈清辭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猛地撞了一下！
    原來……在那麽早的時候，在他還對她一無所知，甚至根本不知道宗門裏有她這個人的時候，她的世界裏，就已經有了關於他的、模糊而遙遠的傳聞。
    那時的她，還是那個會在手劄裏畫表情、會和閨蜜討論帥哥的、帶著現代氣息的活潑少女。會因為他人的評價，而對一個素未謀麵的“師兄”，產生一絲純粹的好奇與……或許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小的憧憬。
    這簡單、純粹、不摻雜任何前世恩怨與神女責任的一筆，比任何控訴與怨恨，都更讓沈清辭感到刺痛。
    他錯過了。
    錯過了她最初、最本真的模樣。
    錯過了那個會因變美而欣喜，會因同門情誼而溫暖，會對“沈清辭”這個名字產生單純好奇的白茯苓。
    而他帶給她的，是什麽？
    是恢複記憶後，屬於泠音神女的沉重宿命與痛苦。
    是他前世今生的辜負與傷害。
    是喪子之痛，是夫妻離心，是最終的“拋棄”……
    他合上手劄，閉上眼，將冊子緊緊按在胸口，仿佛這樣就能離那個記錄下這些文字的她更近一些。
    巨大的悔恨如同潮水，再次將他淹沒。這一次，不再僅僅是因為責任與過錯，更是因為他意識到，他親手摧毀了一段多麽珍貴、本可以擁有不同可能性的感情起始。
    院落外，風聲嗚咽。
    院落內，一代主神，對著幾本泛黃的手劄，紅了眼眶。
    他失去的，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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