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小院重歸寂靜，隻是這寂靜之下，湧動著難以言喻的暗流。
    屋內，燭火已熄，隻有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欞，勾勒出床榻上模糊的輪廓。白茯苓身心俱疲，早已沉沉睡去，呼吸清淺。路無涯依舊和衣躺在她身側，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背對著她，身體卻緊繃如鐵，毫無睡意。
    而就在床榻邊的陰影裏，沈清辭靜坐如磐石。他懷中抱著那個已然安睡的孩子，冰藍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如同兩簇幽冷的火焰，一瞬不瞬地盯著路無涯的背影，更準確地說，是盯著他與白茯苓之間那看似疏離、卻又同榻而眠的畫麵。
    他不爽。
    非常不爽。
    這種不爽，並非源於單純的占有欲，更夾雜著一種看著明珠蒙塵、美玉陷於泥淖的痛惜，以及對自己骨肉喚他人為父的刺痛。盡管他清楚茯苓此刻記憶全無，但眼前這一幕，依舊像一根根細密的針，紮在他的心頭。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終於，沈清辭動了。
    他站起身，動作輕緩得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如同月下流動的雲。他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地將懷中熟睡的孩子，輕輕放在了白茯苓的身側，讓那小小的身軀依偎著母親。他的指尖無意中拂過白茯苓散落在枕畔的發絲，動作微微一頓，眼底情緒翻湧，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做完這一切，他直起身，目光驟然轉向依舊背對著他的路無涯，那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冰冷刺骨。
    “出來。”
    兩個字，不含任何情緒，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如同神諭。
    路無涯猛地睜開眼，血紅的瞳孔在黑暗中閃過厲色。他早就感知到那道如影隨形的視線，胸腔裏的怒火和憋屈早已積蓄到了頂點！
    他霍然起身，動作帶著壓抑不住的暴躁，床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這動靜驚醒了淺眠的白茯苓。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尚未看清狀況，就被屋內兩道對峙的、劍拔弩張的恐怖氣息嚇得徹底清醒，瑟縮了一下：“無涯……怎麽了？”
    路無涯沒回頭，隻是死死盯著沈清辭，從牙縫裏擠出低吼：“沒事！睡你的！”
    沈清辭卻看都沒看路無涯，隻是對著受驚的白茯苓，語氣罕見地放柔了一絲，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無事，你繼續睡。”那聲音如同清泉流淌，奇異地撫平了白茯苓瞬間的恐慌，她眨了眨眼，雖然疑惑，但沉重的眼皮和疲憊的身體讓她很快又陷入了昏睡。
    見茯苓重新睡去，沈清辭不再停留，轉身便向外走去，白衣在月光下劃出一道清冷決絕的弧線。
    路無涯低罵一聲“他媽的”，帶著一身幾乎要凝成實質的煞氣，緊隨其後。
    兩人一前一後，瞬息間便遠離了小院，出現在百裏之外的一處荒蕪山巔。月光如水，將嶙峋的山石照得一片慘白。
    無需多言，積攢了太久的恩怨、嫉妒、憤怒，在此刻徹底爆發！
    “沈清辭！你找死！”路無涯怒吼一聲，周身魔氣如同決堤洪流，轟然爆發，暗金色的魔元凝聚成實質的利爪，撕裂空氣，帶著毀滅一切的氣息，朝著沈清辭當頭罩下！他雖失了心頭血，魔力大損，但盛怒之下的全力一擊，依舊恐怖絕倫！
    沈清辭麵沉如水，麵對這滔天魔威，他隻是緩緩抬起了手。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隻有周身流轉的、仿佛與天地法則融為一體的至純神力。他指尖輕點，一道看似柔和卻堅不可摧的冰藍色光幕憑空出現。
    “轟——！！！”
    魔爪與光幕悍然相撞！
    恐怖的能量衝擊波呈環形驟然擴散，將周圍的山頭瞬間削平！碎石齏粉衝天而起，又被更強大的力量碾為虛無！
    路無涯悶哼一聲，身形劇震，踉蹌著後退數步，喉頭一甜，一絲暗金色的血液自嘴角溢出。他本就魔力未複，強行催動如此強大的攻擊，更是傷上加傷！
    而沈清辭，依舊站在原地，白衣飄飄，纖塵不染，隻是周身的神力光暈微微蕩漾了一下，便恢複了平靜。他冰藍色的眼眸淡漠地看著路無涯，如同神明俯視掙紮的螻蟻。
    高下立判！
    “憑你如今狀態，也配與本君動手？”沈清辭的聲音冰冷，不帶絲毫感情，卻比任何嘲諷都更刺痛路無涯的自尊。
    “狗東西！老子撕了你！”路無涯目眥欲裂，不顧體內翻江倒海的魔元，再次強行凝聚力量，狀若瘋魔般撲上！
    沈清辭眼神一厲，不再留手。屈指一彈，一道凝練到極致的冰藍神力如同離弦之箭，瞬間穿透了路無涯倉促凝聚的魔氣防禦，狠狠擊中他的胸口！
    “噗——！”
    路無涯如遭重擊，一大口鮮血噴出，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重重砸在山壁之上，嵌入其中，碎石簌簌落下。
    他掙紮著想站起，卻牽動內腑傷勢，又是一陣劇烈咳嗽，鮮血不斷從口中湧出，染紅了身前的衣襟和岩石。魔氣渙散，氣息萎靡到了極點。
    沈清辭緩步走到他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月光在他身後勾勒出神聖而冰冷的身影。
    “若非為了泠音與孩兒，今日，便叫你神魂俱滅。”他的聲音如同萬載寒冰，宣告著兩者之間無法逾越的實力鴻溝。
    路無涯抬起頭，滿臉血汙，卻咧開一個染血的、猙獰而偏執的笑容，血紅的眼睛死死瞪著沈清辭：
    “咳咳……殺了我……她也……不是你的！”
    “老子……才是她男人！……孩子……也會叫老子爹！”
    沈清辭眸光一寒，周身神力再次湧動。
    就在此時，遠在小院的方向，隱隱傳來一聲嬰兒細微的啼哭，夾雜著白茯苓驚慌的呼喚：“無涯？沈……沈清辭？你們在哪？”
    沈清辭凝聚的神力微微一滯。
    他深深看了一眼強弩之末卻依舊不肯服輸的路無涯，最終，冷哼一聲，拂袖轉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山巔，隻留下重傷的路無涯，靠著冰冷的石壁，望著沈清辭消失的方向，一邊咳血，一邊發出低沉而桀驁的笑聲。
    他輸了這一仗，輸得徹底。
    但他絕不認輸。
    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在，茯苓和他的崽子，就隻能是他的！
    月光淒冷，照著他孤獨而執拗的身影，宛如一頭瀕死卻不屈的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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