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落雲鎮的喧囂早已散去，隻餘下清冷的月光和漫天繁星。
    白茯苓拎著一壺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烈酒，獨自一人坐在小鎮後方一座小山的山頂巨石上。夜風吹拂著她未束的長發和藍色的裙裾，背影在月光下顯得單薄而寂寥。
    她沒有動用靈力驅散酒意，任由那灼熱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麻痹。贏了簪子的喜悅早已淡去，那首《孤鯨》勾起的、深埋心底的情緒，在寂靜的夜裏反而愈發清晰。
    身旁傳來細微的響動，帶著一絲熟悉的、若有若無的魔氣。
    路無涯在她身旁坐下，沒有靠得太近，血瞳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深邃。他看著她仰頭灌酒的側影，沉默了片刻，才懶洋洋地開口，語氣卻難得地帶上了幾分認真：
    “小茯苓不僅長得好看，打架厲害，又會做飯，沒想到歌也唱得那麽好……真是讓人驚喜不斷。”
    白茯苓嗤笑一聲，又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滋味讓她微微蹙眉。她沒有看路無涯，目光依舊望著遙遠的星空，聲音帶著一絲酒後的沙啞和自嘲：
    “你以為我是攬月嗎？”她頓了頓，語氣染上幾分難以察覺的澀意，“生來就有人保護，被人捧在心尖上，隻需要溫柔善良，就能得到一切。”
    她抬起手，看著自己掌心曾經因練劍、因戰鬥而留下的、如今已被靈力蘊養得幾乎看不見的薄繭，聲音低了下去：
    “哪個女孩子願意天生就帶著一身的傷痕和算計？我也愛美啊……也想穿著最漂亮的裙子，當個被人追逐、被人捧在手心裏的小太陽……”
    她的聲音裏透出一種深深的疲憊，那是跨越了太多輪回、承載了太多重負後的倦怠。
    “可惜……”她仰頭，將壺中最後一點酒液倒入口中，任由那灼燒感一路蔓延到心底，才喃喃道，“我好像永遠是那個……在後麵追逐的人。追逐一個背影，追逐一個認可，追逐一個……永遠夠不到的幻影。”
    無論是前世追逐青珩，還是這一世最初追逐沈清辭，似乎總是她在付出，在追逐，在傷痕累累。
    酒壺從她手中滑落，滾到一旁的草叢裏。她抱著膝蓋，將臉埋在臂彎裏，肩膀微微聳動，沒有哭聲，卻比嚎啕大哭更讓人心頭發緊。
    路無涯看著她這副模樣，血瞳中閃過一絲複雜難言的情緒。他想說點什麽，卻發現任何安慰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他隻是靜靜地陪著她坐著，像一座沉默的堡壘。
    而在不遠處，一棵古樹的陰影下，一道白色的身影不知已站立了多久。
    沈清辭靜靜地望著山頂上那個蜷縮起來的藍色身影，聽著她帶著醉意和哭腔的傾訴，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上。
    “永遠是那個追逐的人……”
    “追逐一個永遠夠不到的幻影……”
    原來，他帶給她的，不僅僅是傷害，更是一種根植於靈魂的、對自身價值的否定和疲憊。
    他看著她因醉酒而微微顫抖的肩膀，聽著她壓抑的哽咽，冰藍色的眼眸中充滿了巨大的痛楚和幾乎要將他淹沒的悔恨。
    他想起在破魔鏡中看到的，那個一次次捧著花和糖，笑容燦爛地跑向他的小女孩；那個在桃林中看到他與攬月擁吻後，眼神瞬間寂滅的少女；那個在神魔戰場上為他浴血奮戰、最終隕落的戰神……
    他一直以為，自己隻是不愛她，隻是拒絕了她。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他的冷漠和拒絕，他一次次的視而不見，是如何一點點磨滅了她眼中的光，是如何讓她覺得自己不配被愛，不配當那個“被人追逐的小太陽”。
    他才是那個，將她變成孤鯨的人。
    他緊緊攥著袖中的那個鮫淚儲物袋，那裏麵甜甜的糖豆，此刻卻仿佛化作了最苦的黃連。
    他想要衝上去，告訴她不是的，她很好，她值得世上所有的美好，是他眼瞎，是他混蛋……
    可是，腳步卻像被釘在了原地。
    他還有什麽資格，去安慰她？
    他連出現在她麵前，都怕會玷汙了她此刻的悲傷。
    他隻能像一尊失去靈魂的雕像，隱在黑暗裏，痛徹心扉地，凝視著他的太陽，在他造成的陰影裏，獨自舔舐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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