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空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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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然是想去的,但話還沒溜出嘴角,毛令就直接懟了一句:“看什麽看,萬一地址不對呢,或者去了沒人怎麽辦?先把廠裏的事弄明白再說。”
    那話又冷又硬,像塊冰坨子砸過來,把我到嘴邊的話生生凍了回去,隻得咽下,沒再吱聲。
    莎莎在一旁涼涼地添了句:“那也行,反正著急的不是我。”
    說完,她還甩了我一記眼刀,那眼神裏摻著點不耐煩和莫名的怨氣。
    我沒接茬,低下頭,機械地喝著麵前那碗早已溫涼的湯,隻覺得湯汁黏膩地滑過喉嚨,帶不起一絲暖意。
    等吃完飯,毛令就讓我倆該幹啥幹啥去,等晚上他來廠裏找我們。這時,劉大生那張模糊的臉突然在我腦子裏閃過,我趕緊掏出那張皺巴巴的紙條,對毛令說:“要不,先去這地方看看?”
    他抬眼問我:“這就是那個劉大生家的地址?”我點了點頭。毛令沉吟一下:“那也行,如果能見到這個劉大生,當麵問清楚,接下來的事或許能簡單點。”
    但他還是堅持讓我們先回去,晚上再行動。
    我有些著急:“不行啊小叔(毛莎莎跟我年紀相仿,我也便跟著叫小叔吧,晚上我還得上班呢。”莎莎也跟著幫腔,說她今晚再不回家沒法交代。
    可不知為何,毛令的態度異常堅決,隻說現在去“不方便”,必須得是晚上。
    他那語氣裏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讓我們心裏發毛,卻又不敢多問。
    最終,莎莎拗不過他,開車把我送回家,自己也回去睡覺了。
    估計廠裏是回不去了,下午我給王廠長打電話請假,電話那頭她嘀嘀咕咕,聲音隔著聽筒傳來,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勉強和……不情願,仿佛我打擾了什麽不該打擾的事。
    最終,她算是同意了。
    晚上七點多,莎莎的電話來了,LET"S 。
    我下樓,接上毛令,我們仨便朝著紙條上的地址駛去。夜色濃重,風雖然停了,但空氣幹冷,路燈的光暈在寒霧裏顯得朦朧而昏黃。
    那是個非常高檔豪華的小區,可剛踏進去,我們仨就齊齊愣住了——劉大生家,竟然在小區深處的聯排別墅區,娘嘞!後勤主管這麽吃香嗎!
    “這……這是那個姓劉的住的地方?”莎莎瞪圓了眼睛,聲音裏充滿了難以置信。
    別說她了,連我都感到一陣不可思議。
    劉大生住高檔小區尚可以理解,但住別墅?我們這二線城市的房價再便宜,這樣一棟別墅也要幾百萬。
    他有這錢,何必在紡織廠當個不起眼的後勤主任?還是說這紡織廠的油水不是一般的大!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比我剛才在室外感受到的更刺骨。
    我甚至懷疑自己記憶錯亂了,可那張紙條,王廠長當時伏案抄寫的畫麵,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
    我跟莎莎麵麵相覷,唯有毛令沉默著。
    他像一頭警覺的獵犬,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四周。
    別墅黑黢黢的,沒有一絲光亮,像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墓碑。他走上前,按響了門鈴。
    悠長的“叮咚——”聲在死寂的空氣裏回蕩,格外刺耳。我們屏息等待,裏麵卻毫無反應。
    毛令不死心,又抬手敲了敲門。
    沉悶的“叩、叩”聲,像是敲在空無一物的棺木上,回應我們的,隻有更深的寂靜。
    此時的我正想著要不要給王廠長打個電話確認是不是這裏,旁邊那戶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穿著暗色棉睡衣的中年婦女提著一袋垃圾走了出來。
    她看見我們三個,愣了一下,隨即皺起眉頭,眼神躲閃,帶著一種古怪的警惕,壓低了聲音問:“你們……找誰?”
    毛令指著別墅大門:“你好,大娘,我們找這家的戶主劉大生。”
    那女人走過來,腳步似乎很輕,像是踮著腳。
    她湊近些,身上略帶著一股陳舊的、像是樟腦丸混合著灰塵的味道。
    她神神秘秘的樣子,像是用氣音說:“小夥子,這屋……沒人住啊。你們找錯地方了吧?”
    說話時,她的視線不受控製地往那棟黑漆漆的別墅飛快地瞟了一眼,那眼神裏,似乎藏著某種難以言說的恐懼。
    我感覺不對勁,強笑著解釋:“大娘,不能吧?我是他同事,我們領導給的地址錯不了。”
    隻見中年婦女一個勁地搖頭,語速加快:“絶不能,肯定弄錯了!我在這住三年多了,從來……從來沒見過這屋亮過燈,也沒見過有人進出。”
    她的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還想再問,毛令卻伸手攔住了我。他對那女人露出一個安撫的笑:“沒事兒大娘,那可能是我們弄錯了,麻煩您了。”
    他的語氣很平靜,但我捕捉到他眼神裏一閃而過的銳光。我立刻閉嘴,跟著附和。
    莎莎似乎還想爭辯,被我一把緊緊拉住胳膊。
    毛令轉身,領著我們快步離開。
    轉彎的瞬間,我忍不住回頭——那個中年婦女還站在原地,穿著棉睡衣,在這寒冷刺骨的空氣裏,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正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我們離開的背影,那目光,冰冷得如同這夜色。
    一轉過彎,離開她的視線範圍,莎莎就甩開我的手問:“他麽的,剛才幹嘛拉我?”
    我看向毛令:“問你小叔。”
    毛令眉頭緊鎖,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因他的沉默而變得粘稠。
    莎莎感受到這種低氣壓,也不由噤了聲。
    就這樣我們一直走到小區門口,然後他腳步一轉,徑直紮進了物業值班室。
    辦公室裏燈火通明,反而襯得外麵更加黑暗。毛令敲了敲開著的門,對裏麵一個像是領導的中年男人擠出還算和善的笑容:“你好,大哥,我們是聯通公司來做設備檢修的,有業主約我們,但家裏沒人,電話也打不通,麻煩您幫我們查查他還有其他聯係方式嗎?”
    那領導模樣的人也愣了一下:“業主約你們,會沒留電話?”
    莎莎反應極快,立刻換上楚楚可憐的表情,聲音又軟又嗲:“大哥哥,他留的那個號打不通嘛……您就幫幫忙唄?這大冷天的,我們跑一趟好遠的,總不能白跑呀……”她那語氣讓我頭皮有點發麻,二弟都差點驚動了,但效果顯著。
    中年人顯然吃這套,笑了笑:“行吧,也不是啥大事。哪一戶?”
    我趕緊上前:“B區4棟4。”
    中年人示意對麵一個女工作人員查詢。
    那女人聞言,敲鍵盤的手頓了一下,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絲困惑甚至可以說是……忌諱的表情。“B區4棟4?那一戶……早就沒人住了啊。”
    毛令麵不改色:“對,就是空了很久,客戶才反映寬帶可能出了問題,讓我們來檢修一下。”
    女人“哦”了一聲,也沒再多問,在電腦上“啪啪啪”操作幾下,報出一個號碼。
    我掏出手機,沒有記錄,而是直接調出存著的劉大生的號碼——
    臥槽!一模一樣!
    我衝毛令重重地點了點頭。毛令依舊笑著問:“就這一個號嗎?”
    女人“嗯”了一聲:“業主一般都隻登記一個號。打不通我們也沒辦法。”
    “行,那麻煩你們了。”毛令道謝,帶著我們退了出來。
    回到車上,密閉的空間也驅不散那浸入骨髓的寒意。我問:“小叔,現在怎麽辦?號對上了,可人還是找不到呐。”
    毛令盯著窗外濃稠的夜色,聲音低沉:“現在沒人,不代表晚上沒人。他總要回家的……先去廠裏,這裏,下次再來。”
    他的話語裏聽不出什麽情緒,卻讓人無端地感到不安。
    “哎,他奶奶的,這點破事兒可真費勁。”莎莎打了個哈欠,倦意濃濃,“要去你倆去吧,我明天還上班,就不摻和了。”
    她把車開到她家樓下。我本想和毛令打車走,她卻把鑰匙扔了過來:“你倆先開著吧,明天給我送回來就行,晚上辦事方便點。”
    這一刻,我心裏確實湧起一陣感動。如果不是她,我可能至今還被困在迷霧裏,怎麽死的都不知道。這姑娘,除了脾氣躁點,心眼其實不壞。
    我倆目送著她上樓,聲控燈隨著她的腳步聲一層層亮起,又一層層熄滅。直到她家的窗口透出溫暖的燈光,我才鬆了口氣。
    可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毛令卻突然發動了車子,方向盤一打,車頭調轉,不是朝廠裏,而是再次悄無聲息地,返回了通往那個別墅的、黑暗的路上。
    我湊!這是要打算二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