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談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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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實在想不通。
腦袋裏像有無數根針在紮,疼得我想把腦殼撬開。深深的無力感攥住了我的心髒,我抬起頭,看著站在我麵前的楊平,啞著嗓子問:
“既然你覺得我已經死了……為什麽還要跟來?你不怕嗎?”
楊平沉默了很久。然後他摸出一盒玉溪,抖出兩根,遞給我一根,自己點上另一根。打火機哢嚓一聲,火苗竄起來,在他臉上跳動。
“嗬嗬。”他苦笑著吐出一口煙,“說不怕那是假的。龍哥,不瞞你說,我從小膽兒就不大,晚上走夜路都得哼著歌壯膽。”
他蹲下來,蹲在我旁邊,煙頭的紅光在昏暗的衛生間裏明明滅滅。
“但跟你不一樣。你可能都不記得了,但咱倆是從小玩到大的,穿一條褲子長大的交情。
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沒有之一。
他吸了口煙,聲音有些發哽,“現在你這樣了,我能不幫嗎?就算……就算你真是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就算你哪天把我害了,那我也不後悔。路是我自己選的。”
“這次我硬跟著來,就是想親眼確認一下。我想知道你到底怎麽了,想著萬一你遇見麻煩,我多少能搭把手。”楊平轉過頭看我,眼睛在昏暗中亮得驚人,“我知道你現在……根本沒啥朋友。”
他說到一半的時候,我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滾燙的淚珠劃過冰冷的臉頰,那種溫差讓我渾身一顫。明明身體冷得像冰窖,但那一瞬間,心裏卻像被什麽東西狠狠燙了一下。
我不知道記憶裏的楊平是什麽樣子,但我能感受到——此刻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那種情義,裝不出來。
也許是因為他的話,也許是因為自己這浮萍一樣無根無據的“存在”,那一瞬間,我心裏所有防線徹底崩塌了。
我坐在衛生間冰涼的牆角,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楊平沒再說話,隻是蹲在旁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偶爾伸手拍拍我的背,那手掌的溫度透過單薄的襯衫傳過來,是這冰冷世界裏唯一真實的熱源。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才慢慢緩過來。嗓子啞了,眼睛腫了,但奇怪的是,心裏反而沒那麽堵了。
楊平把煙頭摁滅在水池裏,輕聲問:“龍哥,你總得告訴我,這幾年在你身上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吧?我知道你這人從小就倔,什麽事都自己扛。但說出來,興許我還能幫你想想法子。”
我看著他的眼睛。那裏麵有擔憂,有關切,還有一絲藏得很深的恐懼——但那恐懼不是針對我的。
那一瞬間,我做了個決定。
就算楊平是劉大生安插給我的臥底,我也認了。至少今晚,他讓我知道了什麽叫“不是一個人在扛”。
至少在這一刻,在這間狹窄、潮濕、昏暗的衛生間裏,還有個人願意蹲在我旁邊,聽我說那些荒誕離奇、連我自己都不信的事。
況且,以劉大生的本事,如果真想對付我,需要用這麽迂回的方式嗎?
於是我點了頭。
我倆就坐在衛生間冰涼的瓷磚地上,背靠著牆。煙一根接一根地抽,煙霧在慘白的燈光下盤旋上升,像某種不祥的預兆。
窗外天早就黑透了,偶爾有車燈掃過,在牆上投下飛快移動的光斑。
我從“有記憶的第一天”開始講起。講那家莫名其妙的外企公司,講工位上積的灰,講通訊錄裏唯一存著的號碼。講我怎麽打電話,怎麽去她家,怎麽遇見那個詭異的鄰居大媽。
楊平聽得很認真,沒插話,隻是眉頭越皺越緊。
我繼續講旅店,講那個在走廊裏神秘的老頭,腐臭的房間,以及不確定是不是在辦刷兒的老板娘,講回家的前夜“鬼打牆”,無限循環的夢和紙麵包。講別墅,講女鬼,講毛令和他從未見他顯靈的師父。講紅紅,講她那些含糊不清奇怪的話,講她最後消滅女鬼和那隻壞鳥兒。
講到寧寧暗示讓我來這裏,講在旅館夢到的她以及後來的合影,還有旁邊詭異的那個超市一一冠楠生鮮超市。
楊平的表情從凝重,到驚愕,到最後幾乎是張大了嘴巴。尤其是聽到“寧寧”那段時,他整個人像被掏了鳥兒了一樣,瞪大眼睛死死盯著我,嘴巴張的海大,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們一直講到後半夜。
講完了,衛生間裏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和久久不散的煙味。
過了很久,楊平才抿了抿嘴,聲音幹澀得像是砂紙磨過:“龍哥……如果這些話不是從你嘴裏說出來,換個人,我一定會覺得他瘋了。這世上……真有這麽多邪乎事兒?”
他苦笑:“你這一天天的,都是咋熬過來的啊。”
“我也不知道,我隻是感覺我需要這樣,而且老話說得好:“堅持到底就是勝利,我隻不過是在踐行罷了。”
我搖搖頭,把最後一點煙蒂摁滅,“反正我覺得我的日子也快到頭了。我現在就是過一天算一天。要不是寧寧讓我來這兒,我可能……就躺在家裏等黑白無常來叫我了吧。”
“寧寧……”楊平喃喃地重複這個名字,眉頭緊鎖。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麽,猛地抬頭。
“對了!你一說寧寧,我倒是想起來一個人——”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有些不確定,“那個紅紅……我好像對她有點印象。但不知道,是不是你說的那個。”
我心頭一跳:“什麽印象?你在哪兒見過她?”
楊平的表情變得很奇怪。他慢慢站起身,走到洗手池前,打開水龍頭,捧了把冷水潑在臉上。
然後他抬起頭,看著鏡子裏自己濕漉漉的臉,又透過鏡子看向我。
“不是見過她本人。”他說,聲音壓得很低,“是我在查你車禍那件事的時候……在事故檔案裏,看到過一份複印件。”
他轉過身,背靠著水池,臉色在燈光下白得嚇人。
“當時,離你出車禍那條路不遠的地方……一並出現過奸殺案。
檔案隻是簡單的描述了是團夥作案,出於某種報複手段擄走了年僅23歲的女孩,多人性侵,致其死亡。”
楊平深吸一口氣,眼睛直直地盯著我。
“那個女孩的名字……就叫雨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