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陰陽跨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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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越說,我心底那點僥幸就熄滅一分,最後隻剩一捧冰冷的灰燼。
    寒意不是從外襲來,而是從骨頭縫裏,一絲絲、一縷縷地往外滲,凍得我牙關都在打顫。我看著露露那張在昏暗光線下顯得過分清麗的臉,聲音發幹:“你咋知道這些的?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我說過了,我不是來害你的。”她的語調平平,卻像針一樣紮人,“你信,或不信,路就在你腳底下。怎麽走,隨你。”
    說完,她鼻腔裏泄出一聲短促的“哼”,猛地扭過頭去,隻留給我一個冰冷僵硬的側影。
    我知道她沒必要騙我,可這“沒必要”本身,比謊言更讓我心慌。
    非親非故,萍水相逢,她圖什麽?我想追問,但空氣已經凝固成冰,堵住了我的嘴。
    後來,我一咬牙,拖著灌了鉛似的腿挪到她身邊。“我信你,”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現在就跟你回去。”
    我輸不起。
    回去,至少還有條若有若無的線牽著;不回去,像她說的,下邊不收,上邊不留,那我就真成了孤魂野鬼,連惦記她們……寧寧、莎莎、我媽、楊平……連惦記的資格都沒了。投胎?忘個一幹二淨?那跟徹底死了有什麽區別。
    聽我這麽說,露露的臉色才仿佛被吹化了一層薄冰,稍稍緩了點。
    她轉回頭,伸手拉住我的手腕。她的手涼得不似活人,像一塊浸透了井水的玉。“走吧,時辰不多了。”她語氣放軟了些,“你的困惑,以後……有機會再說。”
    一聽我們要走,旁邊一直瑟縮著的大哥突然撲過來,聲音裏帶著哭腔:“老弟!老弟!我知道我完了……臨走,就求你一件事兒,給我老婆孩子……帶個話,行不行?”
    我看向露露。她眼簾低垂,密密的長睫蓋住了那雙奇異的眼睛,沒說話,算是默許。
    “行,你說。”我喉嚨發緊。
    “告訴我媳婦……這輩子,對不住了。下輩子……下輩子我當年做馬還她。讓她……別守著,找個好人,好好過。還有我兒子,告訴他……”
    他的話突兀地斷了。
    因為街角的黑暗裏,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滲出了兩道影子。
    黑,純粹的黑,仿佛連附近微弱的光線都被它們吞吃了進去,隻在輪廓邊緣留下一圈模糊的、蠕動著的暗影。
    它們沒有走近,就那樣“站”著,卻帶來一股難以形容的、直抵靈魂深處的森冷與威壓。
    “壞了!”露露的聲音瞬間繃緊,像一根拉到極致的弦,“是黑白無常!”
    我頭皮一炸,剛想扭頭細看,青青猛地扳過我的臉,語氣急促得變了調:“閉眼!別看!親我!”
    “啊?”我完全懵了,陰差?親她?
    但那個“啊”字的尾音還沒吐盡,一片冰涼柔軟的唇就狠狠堵了上來。
    我腦子“嗡”的一聲,全身血液好像都衝上了天靈蓋。那觸感……軟得詭異,涼得瘮人,像吻上了一塊正在融化的寒冰。緊接著,更讓我魂飛魄散的事發生了——一條滑膩冰涼的東西,頂開了我的牙關,探了進來。
    她在把什麽東西渡給我!
    一顆圓滾滾、冰涼梆硬的物件,順著我的喉嚨滑下。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極其濃鬱的、陳腐中帶著奇異清冽的草木氣息,瞬間在我胸腔裏炸開。
    這味道……我猛地想起來了,就是旅店那晚,她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冷香!此刻卻濃烈了千百倍,霸道地衝刷著我的感官。
    這氣息所過之處,那股附骨之疽般的陰冷鬼氣,竟真的被驅散、覆蓋了。
    身體陡然一輕,腦子也清醒得可怕,可心卻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因為我能感覺到,那兩道吞噬光線的黑影,似乎朝我們這邊“望”了過來。
    時間在極度的恐懼和冰冷的唇齒交纏中被拉得無比漫長。直到她用手指,用那冰涼堅硬如玉石般的指甲,重重掐了我胳膊兩下。
    我睜開眼。
    近在咫尺的,是露露那雙眼睛。此刻看得無比清晰——是深藍色的、方形的瞳孔,像某種冷血動物的眼,在極近的距離裏幽幽地閃著非人的微光。很美,卻美得讓人心底發毛。
    我怔住了。
    然後,舌尖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嘶——!”我猛地後仰,捂住嘴,一股鐵鏽味在口腔裏彌漫開。她咬破了我的舌頭!
    “誰讓你發呆的?”她飛快地撤回身子,用袖子擦了下嘴角,眼神有些閃爍,語氣卻凶巴巴,“親上癮了?那是為了蓋住你身上的味兒!不然你現在已經跟那倒黴鬼一樣了!”
    我這才驚覺,旁邊空空如也。那個求我帶話的大哥,連同他未盡的囑托,已經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
    走廊內空空蕩蕩,隻有遠處兩點吞噬光線的黑影,正在融入更深的黑暗,眨眼不見。
    醜時收人……
    我站在原地,渾身冰冷,方才那一吻的觸感、那奇異的香氣、那非人的眼眸、那驟然而至又倏忽離去的陰差……所有碎片在腦海中瘋狂撞擊。
    最終,一個冰冷清晰的念頭,衝破所有混亂,釘在了我的意識裏。
    我轉過頭,緊緊盯著露露恢複如常、卻依舊過於蒼白的臉,聲音幹澀,一字一句地問:
    “你……根本不是人,是妖!對不對?”
    “哼!就是明知故問!”
    露露眼波橫過來,那神色坦蕩得叫我一時怔住。我問她,那你不是人,又能是什麽?她便抿嘴一笑,讓我自己猜。
    我故意逗她:“我看你像隻黃鼠狼,上回一見麵就來勾引我。”她立刻豎起眉毛,作勢要打我,我笑著往旁邊一閃,輕鬆躲開了。
    “好啦,別鬧了。”她收起玩笑的神色,語氣認真起來,“你的魂魄離體太久了。寅時一過,再想回去就難了。”
    說完,她便轉身引著我往醫院大廳的方向走去。我跟在她身旁,目光掃過空無一人的長廊,心底那點疑惑又浮了上來。
    夜色濃得化不開,醫院寂靜得反常,不僅沒有病人,連個護士醫生也沒有。
    “露露,”我忍不住開口,“你來的時候……路上遇到人了嗎?”
    她側過頭看我,仿佛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你是想問,為什麽走廊上沒人吧?”我點點頭。她輕聲解釋:“沒人就對了。
    你如今是魂魄,鬼魂通常看不見活人,活人自然也看不見鬼。陰陽兩隔,各走其道。”
    “可不對啊,”我提出疑惑,“最近我明明見過不少鬼,它們都能看見我,我也能看見它們。這又是怎麽回事?”
    “我說了,那是‘通常’。”露露的嘴角彎起一個了然的弧度,“可你是一般人麽?就算活著的時候,你跟鬼的區別又有多大?”她頓了頓,又說,“不過,你若真想看見陽世的光景,倒也不難。”
    話音未落,她忽然抬手,用微涼的指尖在我眼前輕輕一抹。
    “你這是做什麽?”我問。
    她沒有回答,隻伸手指向我們左前方:“你看那邊。”
    我順著她所指望去,不由得吃了一驚——方才還空蕩蕩的走廊,此刻竟赫然出現一位佝僂著背的老太太,正慢吞吞地往前走,病房裏住滿了各種各樣的病號,醫生護士忙的不可開交。
    而在我的記憶裏,片刻之前,這裏分明什麽也沒有。
    夜風穿過牆上的窗戶,帶著一絲涼意。我望著這突兀浮現的、屬於活人的世界,終於徹底相信了露露的話。
    我此刻,不過是一縷離體的幽魂。而鬼看不見人,正如人看不見鬼——難道這就是天地間最沉默的規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