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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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下意識緊緊閉上眼睛,不敢看她,使勁的往下拽那個糞袋子。
    閉眼中,聽覺變得異常敏銳。我聽見她輕輕笑了一聲,帶著職業性的安撫,冰涼的橡膠手套拍了拍我的大腿:“沒事兒,不用閉眼睛,放輕鬆,需要我幫你就說。
    我都不忌諱,你害羞什麽?我心想你不害羞,剛剛你臉紅什麽!”
    她的聲音很近,帶著疲憊和一絲……麻木?她接著說,這種事對她們來說家常便飯,早就見怪不怪了。
    剛才隻是覺得大半夜處理這個不太方便,並非忌諱和害羞,讓我別介意。
    我閉著眼嘟囔:“那我也別扭啊……”
    “你盡量放鬆,快點弄完,你也能快點穿褲子。”她的語氣很平穩。
    可我的腦子完全不受控製。盡管閉著眼,身邊的每一個細微聲響——塑料摩擦聲、器械輕碰聲、甚至她輕微的呼吸——都在我腦海中勾勒出清晰的、令人坐立不安的畫麵。
    這個姿勢,這個情境……一些荒唐又難以抑製的念頭瘋狂滋生,血液不聽使喚地開始往下湧。
    我嚇得趕緊用盡全部意誌力去壓製,心裏慌得要命:這要是在她麵前再出了醜,我幹脆直接從窗戶跳下去算了!
    幸好,我的動作確實利落。很快,那惱人的糞袋子被取走了。
    她讓我坐起來。我一邊手忙腳亂地穿褲子,一邊紅著臉道謝:“謝謝啊美女,真是麻煩你了,大半夜的……你們這工作真不容易,啥活都得幹。”
    “可不是唄,”她歎了口氣,聲音裏透著一股深重的倦意,“啥活都得幹,還賺不了幾個錢,晚上還得值班……”她頓了頓,語氣忽然變得有些飄忽,“這兩個月,科裏都有兩個同事值夜班……猝死了。”
    最後三個字她說得很輕,像是自言自語,卻又清晰地鑽進我耳朵裏。我穿褲子的手僵了一下。
    她似乎沒在意我的反應,看了看牆上的鍾:“呀,都兩點了,看來今晚又睡不成覺了。”
    我心裏那股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濃,強笑著:“實在不好意思……對了,你們晚上一般幾個人值班啊?”
    “就三個,一個醫生,兩個護士。”
    她走向角落的洗手池,擰開水龍頭,嘩嘩的水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
    她繼續抱怨,聲音混在水聲裏,有點模糊不清:“值班累死了,白天一群人幹的活晚上都得自己扛。
    碰上不負責任的醫生,喊他起來看病人比什麽都難……以後你要是生個女兒,可千萬別讓她當護士,不然準後悔。”
    她挺能聊,話也多。但這番話卻讓我脊背莫名發涼。我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不對啊……那我剛才,怎麽看見好像有個穿著護士服的女的,從門口‘飄’過去了呢?”
    “啪嗒!”
    她手裏的肥皂掉進了水池。
    “啊?”她猛地轉過身,濕漉漉的手還在滴水,臉上的職業性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蒼白的驚疑,“不可能!整個心內科今晚就我和一個值班醫生,那個護士今天請假了,沒有其他人!你……你看錯了吧?”
    她的反應讓我更確信自己沒看錯。“我真看見了,就是個女的,穿著和你一樣的護士服,臉色特別白……估計是其他科室過來上廁所的?”
    “那更不可能!”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壓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住院部一層樓三個廁所,別的科室護士根本不會過來……你、你別嚇我啊,肯定是你看錯了!”
    說完,她匆匆擦幹手,抓起桌上的記錄板,語氣急促:“你好好休息,我得回去了。”然後幾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向門口。
    看她走了,我也趕緊套上外套,準備出去。沒想到,剛過幾秒鍾,門又被輕輕推開了。
    她又回來了。
    臉色比剛才更白,眼神裏透著明顯的恐懼,手指無意識地攥著衣角。“那個……龍飛是吧?”她聲音發緊,“能、能不能麻煩你……送我去一下護士站?”
    我愣住了:“怎麽了?”
    她咽了口唾沫,眼神飄向門外昏暗的走廊,小聲說:“我剛才一出去……就看見好像有個白影子,在那邊轉角……一閃就不見了。
    可能是我眼花了,但被你剛才一說,我有點……有點怕。就幾步路,送到護士站就行,行嗎?”
    我真是哭笑不得,這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但看她嚇得夠嗆,又剛幫過我,實在不好意思拒絕。“行吧,走吧。”我拉好外套拉鏈。
    出門時,她低聲說了句“謝謝”。走廊裏燈光慘白,安靜得能聽見我們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她問我:“你穿外套幹啥?要出去?”
    我隨口編了個理由:“餓得受不了了,好幾天沒正經吃飯,打營養針也不頂餓,想下樓看看有沒有吃的。”
    “那可不行!”她立刻反對,語氣嚴肅起來,“龍飛,你心梗剛脫離危險期,主任特意囑咐要你絕對臥床休息!你前幾天人都差點沒了,千萬別不當回事!亂跑萬一出事怎麽辦?”
    我說:“沒事,我命硬。就出去幾分鍾,買完就回來。”
    她想了想,語氣放緩:“你別去了。我那兒有餅幹和牛奶,你先墊墊。
    不過……出院了可得記得還我啊。”她試圖讓語氣輕鬆些,卻掩飾不住那股緊張。
    我敷衍著:“行,出院給你買一大包。”
    心裏想的卻是,等會兒裝模作樣吃兩口,然後找個借口溜走。我甚至盤算著,到了護士站順便問問她知不知道“”怎麽走。
    然而,我所有的打算,在我們走到護士站門口時,徹底凝固了。
    慘白的日光燈下,護士站裏,赫然站著剛才從門口飄過的那個“女人”!
    她背對著我們(或者說,麵對著護士站內部的牆壁),一動不動。頭發淩亂地披散著,幾縷發絲從護士帽邊緣垂落,幹枯而無生氣。
    雖然看不到正臉,但那種僵直、詭異的站姿,以及周身散發出的寒意,讓我瞬間頭皮發麻。
    更讓我血液凍結的是,我身邊的小護士,竟然毫無察覺!
    她仿佛根本沒看見那個近在咫尺的詭異身影,徑直走到自己的工位前,拉開抽屜,拿出一盒牛奶和一袋餅幹,轉身遞給我,語氣如常:“給,先吃點吧。等會兒……”
    她的話停住了,因為我根本沒伸手去接。我的眼睛死死盯著她身後——那個“女人”似乎聽到了動靜,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開始轉動她的脖子和肩膀,像是生鏽的木偶。
    “你愣著幹嘛?拿著啊!”小護士皺了皺眉,疑惑地看著我呆滯的表情和驚恐的眼神。
    我的喉嚨發幹,聲音沙啞:“你……你沒看見?”
    “看見什麽?”她更疑惑了,順著我的目光,也回頭看了一眼自己身後——空蕩蕩的,隻有牆壁和櫃子。
    她轉回頭,臉上帶了點不耐煩和不解:“你總盯著我身後幹嘛啊?什麽東西?”
    就在這時——
    那個“女人”完全轉過了身。
    她抬起了頭。
    一張慘白如紙、毫無血色的臉暴露在燈光下。
    眼睛的部位,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邊緣卻泛著不祥的、血一樣的暗紅色,正直勾勾地“望”向我。
    沒有瞳孔,卻分明能感受到一種冰冷刺骨的“注視”。
    “啊——!”
    小護士突然短促地驚叫了一聲,手裏的牛奶和餅幹“啪”地掉在地上。
    她顯然也終於看見了,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猛地後退一步,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滾圓,充滿了極致的恐懼。
    那“女鬼”蒼白的臉上,嘴角似乎極其緩慢地、向上彎起了一個細微的弧度。
    她在“笑”。
    陰冷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頭頂的日光燈管發出“滋滋”的電流聲,光線開始明滅不定地閃爍。
    我的心跳如擂鼓,不是因為害怕這女鬼(我知道吊墜或許能護我),而是因為眼前這突如其來的恐怖對峙,和腦海中的劇烈衝突:
    我若留下,楊平那邊怎麽辦?虎提山還去不去?
    我若現在轉身就跑,這個剛剛幫過我、此刻嚇得魂飛魄散的小護士……會怎麽樣?
    燈光又一次劇烈地閃爍,在明滅的間隙,那女鬼的身影似乎變得更清晰,也更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