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是神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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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燕容沒有絲毫遲疑,當即就打了退出申請。
    申請很快就得到通過。
    她在軌道組的時候,隻是個助理研究員,連正式研究員都算不上,所以她的退出程序非常簡單。
    配合特殊保衛處的人檢查過私人物品,確定沒有可以泄密的物品,又與研究所簽訂了保密協議,她就算是正式脫離研究所了。
    做完這一切,已經接近傍晚。
    離開研究所的時候,隻有黃芳將她送到門外。
    陳燕容不由得一陣苦笑。
    她還真夠失敗的,不僅學術研究沒有成果,連人際也如此糟糕,連個送行的人都沒有。
    當然,她也明白,自己雖然不擅長交際,卻也不至於如此糟糕,多半還是大家懾於王餘慶的威嚴,不敢向她表示善意。
    陳燕容能理解大家的顧忌,可還是不由得感受到一絲淒涼。
    走出研究所的時候,她在門外看到顯眼的橫幅,寫著歡迎帝國航天局與軍方領導視察工作。
    研究所的領導,以及軌道組幾位有地位的教授都在旁邊等著迎接。
    所有人都一副喜氣洋洋的神氣。
    陳燕容自嘲地搖搖頭,往方擇的地球書屋走去。
    這時天已經黑了,月球從東方升起。
    看著這道銀白色彎鉤,陳燕容突然升起一絲恐懼。
    這顆神秘星球,像是突然變成一隻不可理解的怪物,沉甸甸壓在她心頭。
    人類之所以有安全感,是因為相信周圍的世界是可預測的。
    太陽不會突然爆炸,藍星也不會突然塌陷,世界很穩固。
    可頭頂這顆銀白星球,卻是完全不可理解的怪物。
    人類至今所有試圖確定它軌跡的行動都不同程度的失敗了。
    既然不可理解,也就不可預測。
    誰也不能保證,下一刻它是否突然向藍星墜落,將藍星砸得四分五裂。
    甚至不需要等到那個時候。
    陳燕容感覺自己的世界已經破碎了。
    她關於世界的可理解性的信念,已經被這顆怪物般的星球撕碎了,剩下的隻有不可理喻的廢墟。
    籲!
    陳燕容吐出一口氣,收回目光,她決定不再看那麽長遠的東西,得過且過地過好眼下的生活吧。
    這時候她無比羨慕方擇。
    他對於天體物理毫無了解,反而不用承受她的恐懼。
    這就是知識的詛咒啊。
    打開地球書屋的褐色玻璃門,一道激昂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
    書屋裏在做報告。
    因為環境舒適,附近高校的許多學生與老師,喜歡選擇這裏做讀書會,或者演講與學術報告的場地。
    隻要事先與方擇約好,他就會提前掛出牌子,告知前來讀書與自習的人,使他們有所準備,然後布置好場地。
    陳燕容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
    報告的主講是一位三十幾歲,氣質溫婉的婦人。
    她用情感充沛的嗓音,向參加報告會的人們說道:“它不是自然天體,而是神的造物,這是確定無疑的!”
    “人類的探測技術,已經能夠及時觀察太陽係內的情況,可事先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它的到來,直到它出現在藍星附近,才被人們覺察。”
    “全世界的科學家,花費數年時間,卻無法確定它的軌道。”
    “它是神的啟示,神有意使它如此奇特,超出人類的理解,以此顯示神的威能!”
    陳燕容陷入沉思。
    月球降臨,受到影響最大的自然不止她們這些科學家,還有宗教徒。
    隨著社會的發展,科學的進步,宗教的領地漸漸退縮,幾乎到了無處容身的地步。
    可是月球的降臨,卻瞬間激發了全世界各種宗教信徒的熱情。
    陳燕容對這些宗教徒向來不屑一顧。
    可如今她的科學信念被撕碎,月球好像在肆意嘲笑著她,以及所有人類科學家的狂妄,他們試圖以自己渺小的智慧,去探究宇宙的真相,卻最終發現,宇宙的奧秘,遠遠超出人類的理解範圍。
    這時她反而與這些宗教徒產生了共情。
    當然,也隻是一點共情而已。
    哪怕信念受到重創,變成廢墟,她也不會放棄重建的努力,她會繼續嚐試理解宇宙,不論它多麽詭譎。
    陳燕容在書屋掃視一陣,尋找方擇的蹤影,很快發現他正倚靠在一個書架旁邊,用一種頗為嫌棄的眼神看著正在做報告的女人。
    陳燕容好笑地搖搖頭。
    這個男人向來對宗教徒很不屑,覺得他們不論年齡多大,都像是精神上的孩子,期待著一個宇宙大家長在無條件地愛著他們。
    她走到方擇身邊,揶揄道:“你不是不喜歡他們嗎,怎麽把書屋租給他們做報告?”
    方擇這才發現陳燕容,他笑道:“我隻是不喜歡他們的觀念,又不是討厭他們的人,做報告的這位徐女士找過我幾次,勸我加入審判教派。”
    “她們認為月球降臨,是神給人類的啟示,表明最終的審判就要來臨,這時候皈依教派,是最後的機會。”
    “我雖然對這個觀念不屑一顧,可是她的人還是挺好的,因為從小受到父母虐待,長大成就事業以後,就致力於兒童保護事業,救濟了不少孩童,總得說來是個不錯的人。”
    陳燕容默默地點頭,說道:“現在我倒是有點理解他們了。”
    方擇詫異地看她一眼,說道:“你過去可不是這樣的,怎麽了,昨天的嚐試沒有成功?”
    陳燕容搖搖頭,說道:“我已經退出研究所了。”
    方擇道:“發生什麽事了?”
    陳燕容於是將自己花費整晚時間構建新模型,與王餘慶打賭後失敗的經過講述出來。
    她說道:“我現在都已經是研究所甚至整個業內的笑話了,哪裏還有臉麵再呆下去。”
    “其實相比於打賭失敗的挫折,更大的打擊反而來自月球本身。”
    “你可能不了解,對一個科學家,這意味著什麽。”
    “整個世界好像都不確定了,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幻覺。”
    看著陳燕容仿佛被雨澆透的鵪鶉的可憐樣,方擇又是好笑,又有幾分心疼。
    他說道:“不過是沒預測到脈衝星蝕,這算什麽錯誤,萬一這次根本不會發生星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