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傀宗後山的廢棄場，是被宗門徹底遺忘的角落。
    腐鏽的金屬碎屑在地麵鋪了厚厚一層，踩上去發出細碎的“咯吱”聲，像是無數亡魂在低聲啜泣。斷折的傀儡臂甲堆成小山，胸腔裏的靈核早已被挖走，隻留下黑洞洞的缺口，在慘淡的月光下如同空洞的眼窩。空氣中彌漫著鐵鏽、朽木與靈能腐敗的混合氣味，粘稠得幾乎能擰出水來，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針紮般的刺痛。
    謝雲歸便是這如山殘骸中的一具。
    他的胸腔甲胄裂著三道猙獰的豁口，露出裏麵鏽蝕的傳動齒輪，左臂從肘部齊齊斷裂，僅剩下半截光禿禿的鐵樁，右腿的膝關節卡著塊變形的鐵皮，讓他始終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歪坐在廢料堆裏。月光順著雲層的縫隙漏下來，恰好落在他蒙塵的麵龐——那是一張用特殊靈木雕刻的臉，本應是溫潤如玉的模樣，此刻卻被劃痕與裂紋覆蓋，唯有雙眼的位置嵌著兩顆黯淡的黑曜石，像是早已熄滅的星辰。
    他在這裏靜置了整整三年。
    三年前，他作為外門弟子煉製的第一具戰鬥傀儡，因靈核契合度不足三成被判定為廢品，直接扔進了這片廢棄場。與其他傀儡不同的是，他的核心並非尋常晶石，而是師父偶然贈予的一塊“養魂木”，隻是那時誰也未曾想到，這被視作劣質材料的木頭，竟在三年的靈能廢料滋養下，悄然孕育出了一縷微弱的靈識。
    今夜，這縷靈識終於衝破了最後的桎梏。
    “嗡——”
    一聲微不可聞的震顫從謝雲歸胸腔裏傳來，那堆鏽蝕的齒輪突然開始緩緩轉動，發出幹澀的摩擦聲。他眼眶裏的黑曜石猛地亮起，起初隻是兩點螢火般的微光，隨即迅速攀升，化作兩簇澄澈的銀芒，如同沉睡的星辰驟然蘇醒，映亮了他臉上那些縱橫的裂痕。
    “屬性加點係統綁定中……綁定成功。”
    一個清冷的聲音直接在他意識中響起，眼前突兀地浮現出一道淡藍色的光幕，上麵清晰地顯示著幾行字跡：
    【姓名：謝雲歸】
    【種族：靈木傀儡】
    【狀態：殘破靈核活性12，肢體完整度47）】
    【屬性：力量3，敏捷1，體質5，精神8異常增長）】
    【可分配點數：1】
    謝雲歸的意識在劇烈震顫，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微弱卻真實的力量正在體內流淌，修補著那些斷裂的傳動紋路。他嚐試著抬起完好的右臂，指尖的關節發出“哢噠”輕響，竟真的緩緩抬了起來，拂過自己冰冷的臉頰——這是他擁有意識以來，第一次自主掌控這具身體。
    喜悅還未在意識中蔓延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便從廢棄場入口傳來。
    “誰在那邊？”
    一個帶著警惕的聲音響起，伴隨著火把的光亮迅速逼近。來的是兩名靈傀宗外門弟子，穿著灰藍色的宗門服飾，手裏各握著一柄閃爍著靈光的短刀。他們本是奉命來廢棄場清點廢料，卻被剛才那絲異常的靈能波動吸引了過來。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謝雲歸那張亮著銀眸的臉，兩名弟子頓時倒吸一口涼氣，臉上血色盡褪。
    “是……是傀儡！”其中一人聲音發顫，指著謝雲歸的手不停抖動，“廢棄的傀儡怎麽會自己動？還……還開了靈智？”
    靈傀宗的鐵律裏寫得明白，傀儡生智乃是大忌。尋常傀儡皆以死物為核，若生出靈識，要麽是邪術作祟，要麽是沾染了不祥之氣，曆來都是要當場銷毀的。
    另一名弟子顯然更鎮定些，他握緊手中短刀，厲聲喝道：“妖孽！竟敢在此作祟！”話音未落，他已經催動了刀上的靈紋，一道尺許長的青色刀芒呼嘯著斬向謝雲歸。
    謝雲歸的意識瞬間被恐懼攫住，身體的本能讓他猛地向後蜷縮。刀芒擦著他的肩頭劈過，“鏘”的一聲斬在身後的廢料堆上，飛濺的金屬碎片打在他胸口，發出沉悶的響聲。
    “屬性加點！加精神！”危急關頭，他下意識地對係統下達指令。
    【精神+1，當前精神9。】
    一股清涼的氣流瞬間湧入意識，原本混亂的思緒驟然清晰。他看到了對方接下來的動作，看到了那柄短刀的軌跡，甚至能感覺到對方靈能流轉的薄弱點。
    “躲得還挺快！”那名弟子見狀冷哼一聲，再次揮刀砍來。
    謝雲歸猛地側過身，用僅存的右臂死死抵住對方的手腕，左臂的斷樁狠狠撞向對方的肋下。他的力量遠不及對方，可這突如其來的反擊還是讓那弟子吃了一驚，踉蹌著後退了兩步。
    “師兄，一起上！”另一名弟子見狀，立刻舉刀加入戰團。
    兩道刀芒交織著襲來，謝雲歸的身體各處傳來劇痛，新修複的傳動齒輪再次崩裂。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靈核在快速消耗，銀亮的眼眸都黯淡了幾分。他拚命躲閃、格擋，可殘破的身體根本支撐不了太久，沒過幾招，後背就被刀芒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露出裏麵斷裂的木筋。
    “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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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口墨綠色的汁液從他嘴角溢出，那是靈木傀儡的“血”。
    “廢物就是廢物，開了靈智也一樣不堪一擊！”為首的弟子獰笑著逼近，短刀直指他的胸口，“按宗門規矩，當誅！”
    就在這時，廢棄場入口傳來一陣更密集的腳步聲。一群穿著內門服飾的弟子簇擁著一名中年修士走來，為首的修士麵如刀削，腰間掛著一枚刻著“執事”二字的令牌，正是負責傀儡監管的王執事。
    “何事喧嘩？”王執事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回稟執事！”外門弟子連忙躬身行禮，指著謝雲歸道，“這具廢棄傀儡突然生出靈智，還攻擊我等，恐是邪物！”
    王執事的目光落在謝雲歸身上，當看到他眼中那殘存的銀芒時，眉頭瞬間擰緊，眼中閃過一絲厲色：“靈木為核，竟能生智？倒是罕見……可惜，壞了規矩。”
    他抬起手，掌心凝聚起一團濃鬱的黑氣：“此類妖傀留著必成後患，我親自來銷毀吧。”
    謝雲歸的意識在呐喊，他不想死！他才剛剛擁有意識，剛剛感受到“活著”的滋味！
    就在黑氣即將落下的瞬間，他突然用盡全身力氣，朝著王執事的方向伸出了手，沙啞的聲音從喉嚨裏擠出，帶著金屬摩擦的刺耳質感：“不……我……”
    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王執事的動作猛地一頓，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化為更深的冷意：“竟能言語？果然是邪物！”
    “等等，王執事。”旁邊一名內門弟子突然開口，“此傀雖生智，卻並未作惡，直接銷毀未免可惜。不如……將他驅逐出宗門，扔到黑風嶺外？那裏靈氣稀薄，又有妖獸盤踞，他這殘破之軀，不出三日便會被吞噬，也算全了他這縷靈識的造化。”
    王執事沉吟片刻，覺得有理。當眾銷毀雖能立威，卻不如讓他在荒野中自生自滅來得“體麵”。他散去掌心的黑氣，冷聲道：“便依你言。把他拖出去，扔到黑風嶺邊界，斷不可讓他再踏入靈傀宗半步！”
    兩名內門弟子上前，像拖死狗一樣抓住謝雲歸的斷臂，將他硬生生從廢料堆裏拽了出來。他的身體在粗糙的地麵上摩擦，本就殘破的甲胄又被刮下無數碎屑，留下一道長長的墨綠色痕跡。
    謝雲歸沒有反抗，他能感覺到係統麵板上的“靈核活性”正在飛速下降，已經跌破了10。他知道，反抗隻會招致更殘酷的對待，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就是離開這裏。
    被扔出靈傀宗山門的那一刻，謝雲歸回頭望了一眼。
    那座矗立在雲霧中的宗門，曾是他意識誕生的地方，如今卻成了驅逐他的牢籠。山門內側，王執事冷漠的目光仿佛還釘在他背上，而暗處的陰影裏，似乎還有幾雙眼睛在窺視，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
    他知道，他們並未真正放過他。
    黑風嶺的風裹挾著砂礫吹來，打在他殘破的身體上，發出嗚嗚的聲響。夜幕深沉，荒野上隻有他孤獨的身影，拖著一條幾乎報廢的腿，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向那片未知的黑暗。
    靈核的光芒越來越弱，意識卻前所未有的清醒。
    謝雲歸攥緊了僅存的右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木紋裏。
    “我……要活下去。”
    這是他對自己，也是對這個冰冷世界的第一個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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