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大雪紛紛而落，今天是臘月二十九，夏國傳統意義上最為溫暖的一天，因為過了今夜十二點，便是臘月三十，是萬家團圓的春節。
    紅色的燈籠已經掛在了南湖畔的各個房簷之下，在一位位警衛的帽簷上投射出溫暖的紅光，可是在冰冷湖水旁，權勢最為巔峰的夏主王嶽，卻是顯得格格不入。
    他死死攥著手中的電話，咬牙切齒地等待著對麵的回複。
    身為夏主，他有著淩駕一切人之上的地位與權力。
    可是身為人類，他卻對林野感到萬般的絕望與無力。
    大雪漸漸覆蓋在他的厚衣服上，在經過死神審判般的漫長等候後，林野終於開口說話了。
    可是林野的這句話，卻是讓王嶽遍體生寒。
    “你不是一個合格的夏主，退位吧。”
    王嶽的手掌在劇烈顫抖，他驟然如一頭蒼老的獅子般咆哮：“退位？”
    “現在還沒有人有資格繼任夏主之位！你要我退位！”
    “你要這個國家的最高權柄退位，林野，你殺我可以，但你要我退位，不可能！”
    “我縱然是死，也要死在這個位置上！你來殺我好吧！”
    說罷，王嶽狠狠將電話摔碎。
    隨後他大步走回南湖宮殿裏，重重坐在那個象征最高權勢的座椅上。
    他喘著大粗氣，閉上血絲密布的雙眼，驟然間放鬆了。
    就這樣靜靜等待林野過來伸出屠刀。
    他不會離開這個位置。
    至少現在不會。
    ......
    而在寒江市，林野聽著電話裏的刺啦電流聲，沒有憤怒，隻是平靜地放下電話。
    他走到落地窗前，努力回想著自己那一世的經曆。
    王業，那個曾經驚豔一個時代的天之驕子。
    借助陸葉開創出來的四禁之路，將天雷之軀開發到了極限。
    懸浮於天，雷霆纏繞，抬手之間，便是電閃雷鳴，王業以絕對的武力和出色的智慧成為了夏國的夏主，隨後他便向先驅提出探索灰霧之行，先驅進入灰霧之後，王業便開始病入膏肓。
    那一世，他奮鬥努力，沒有辜負任何人，唯有.......
    那是個如初雪般純粹的女子，她的臉頰玉潔光滑，眸子總是閃耀著單純的善良和機敏的智慧，會穿著厚厚的羽絨服端著熬好的雞湯在南海宮殿的門口等候一整個下午，會督促著他早睡早起，少食多餐，因為他們是青梅竹馬，她早就知道他的身體不太舒服。
    如果唯有辜負，恐怕就隻有辜負了她。
    林野的眸子深沉，他忽然抬腳向外麵走去。
    司徒南方察覺到林野的情緒似乎有些低沉，不敢說話，隻能匆匆跟著身後。
    當天，林野離開了寒江市，他來到了北方的茶卡市。
    茶卡市位居西北，與西北駐軍基地為犬牙之勢，這裏的雪更加呼嘯雄壯，似蒼天哀鳴。
    林野默默來到了一座墓園，他似乎早就來過這裏一樣，輕車熟路地朝著一個方向走去，最終停留在一座墓碑麵前。
    司徒南方頂著大雪跟來，看清墓碑上的畫像和名字時，整個人為之一愣。
    【林初雪之墓
    林初雪：生於厄紀元140年，逝世於厄紀元170年，為夏國第五任夏主王業之妻，夏國第五任總參謀長，夏國高層成員之一，因王業20歲英年早逝，她思念成疾，來年便患有諸多疾病，最終於王業逝世的第十二個年頭，剛剛度過三十歲生日的她便長眠於南海宮殿之中，膝下共有一子一女：王宇，王衡......】
    林野伸出手掌，輕輕撫摸著墓碑上的女子畫像。
    女子眉眼婉柔如月，眼中似有萬千秋水，仿佛隔著陰陽對著林野露出熟悉的笑容。
    林野沒有說話，漫天大雪在替他說話。
    王業死後，第四世的葉曳是人類叛徒，終極之敵，早早便離開了人類國度。
    那一世的葉曳，隻是離著很遠的距離，站在山巔上，遙遙望了眼這裏的墓碑。
    隨後便轉身，背著人類終極之敵的名聲，重新走入灰霧。
    如此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親自站在這裏。
    司徒南方瞪大眼睛望著這一幕，他震驚困惑，卻瞧見林野忽然背對著他微微抬手，伸出食指。
    司徒南方心領神會，不敢在此逗留，急忙默默離去。
    終於漫天大雪隻剩下林野和墓碑裏的女子。
    “歲月......改變了一切.....”他的手掌穿透大雪，落在女子的遺像之上，他凝視著這張熟悉的臉龐，這是他活了一世又一世，唯一真正愛過的人，是青梅竹馬，是碧落之劫，轟轟烈烈，是細水長流，是生死相依，是陰陽相隔，是念念不忘，是再也不見。
    “你後悔過結識我了嗎，在那一年的夏天的雪山。”
    林初雪的遺像仍舊在笑，似乎在回答林野的問題。
    人若死去，魂歸何處，林野知道，歸於天地，散入自然。
    他揚起臉龐，沒有情感波動的眸子掃視著漫天的飛雪，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找到那個如初雪般婉柔的愛人，他也知道自己這一路走來，注定要孤獨到無人同行，若是神宮早一些覺醒，是不是就能讓林初雪永遠活在人世間。
    可惜沒有如果。
    還是我走得太慢了。
    林野的眼底出現了殘破的悲傷。
    深宮裏，徐昕感受到了孩子的悲傷，她放下鋤頭，心疼地感受著這份悲傷。
    “小野，生離死別，是你注定要麵對一次又一次的事情。”徐昕說：“媽媽不知道能陪伴你多久，或許某一天，媽媽也會像她一樣永遠消失在你的世界，到時候你不要低頭，你要繼續昂首挺胸大步向前走去。”
    “媽，我好累。”林野輕聲呢喃。
    他半蹲在墓碑麵前，眼角流出了兩行清淚。
    淚水裹挾著他這兩百年來的疲倦與心碎，在雪地裏砸出冰渣。
    “沒想到你這種人類居然也會流淚。”
    一襲黑色老款鑲嵌著金紐扣的人影出現在林野的身後。
    是聖保羅。
    這個家夥從始至終都在默默觀察著林野的一切。
    此時此刻，聖保羅似乎明白了一切，祂看了眼墓碑，再看了眼林野，嘖嘖稱奇：“你究竟是一直沒有死去的人，還是轉世輪回的人？”
    林野低聲道：“趁著我現在不想動手，你最好有多遠滾多遠。”
    聖保羅聳聳肩：“好吧，是我看錯了，你這種人類流眼淚就是純粹的騙局。”
    林野猛然抬起臉龐，淚痕猶在臉上，可是殺意卻無法抑製。
    聖保羅歎氣：“林野啊，不要鬧到最後，連你自己都分不清你究竟是誰。”
    “如果你實在痛苦，頌我真名，神域之中見極樂，萬般業障盡歸我。”
    說罷聖保羅就消失了。
    林野低眸看著自己的雙手。
    我是誰。
    我是林野。
    我是葉曳。
    我是王業。
    我是陸葉。
    我是陳燁。
    我是......我真的是他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