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靈犀之隕
    第十八章：夜話
    《冰心訣》的修習，如同在天琦焦灼的心田上緩緩覆蓋了一層清涼的雪。雖未能根除深埋的悲愴與仇恨，卻有效地遏製了它們的灼燒，讓他得以在大部分時間裏保持一種近乎冷酷的清明與專注。傷勢在充沛靈氣和自身努力下，已好了七七八八，體內真氣雖總量增長不多，卻因《冰心訣》的錘煉而變得愈發精純凝練，運轉之間，帶著一絲冰泉般的沉靜與寒意。
    與青嵐令的溝通，也終於不再是石沉大海。當他運轉《冰心訣》，將心神沉入那種“冰清”之境時，能與令牌建立起一種極其微弱的、卻穩定存在的聯係。令牌不再傳遞晦澀的波動，而是如同沉睡初醒，偶爾會反饋回一絲絲溫潤平和的能量，滋養他的心神，甚至引動他體內真氣更順暢地運轉。這微小的進步，卻讓天琦看到了巨大的希望。
    夜色下的青嵐山穀，與白日的溫暖明媚截然不同。天空是深邃的墨藍，一輪皎潔的明月高懸，清輝遍灑，將遠山、近樹、溪流都鍍上了一層清冷的銀邊。穀中的溫暖濕氣與月華的寒意交融，形成淡淡的、如夢似幻的霧氣，繚繞在林間竹梢。萬籟俱寂，唯有不知名的夜蟲偶爾低鳴，更顯幽深。
    天琦沒有待在竹廬內。他坐在溪邊一塊光滑的青石上，任由清冷的月華籠罩全身，《冰心訣》自主緩緩運轉，吸收著月華中的太 陰 精 華，感受著體內真氣與懷中青嵐令那若有若無的共鳴。皓影蜷縮在他腳邊，銀白色的皮毛在月光下流淌著柔和的光澤，似乎也在享受著這片寧靜。
    輕微的腳步聲自身後響起，沒有刻意隱藏，卻輕得如同雪花落地。
    天琦沒有回頭，也知道是誰。在這結界之內，除了他和皓影，便隻有一人。
    飄雪在他身旁不遠處停下，依舊是一襲白衣，在月華下仿佛會自行發光，清麗得不似凡塵中人。她沒有看天琦，而是仰望著那輪明月，冰眸之中倒映著清冷的光輝，比平日少了幾分絕對的疏離，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寂寥。
    “《冰心訣》進境尚可。”她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月夜中顯得格外清晰，少了幾分白日的冰冷，多了一絲平和。
    天琦聞聲，收斂功法，轉過身，恭敬道：“全賴前輩指點。”他頓了頓，看著月光下飄雪那完美卻缺乏生氣的側臉，鼓起勇氣問道：“前輩……似乎對月色，別有感觸？”
    這話問得有些唐突，但或許是《冰心訣》讓他心境更平和，也或許是這月夜太過寧靜，讓他覺得眼前的飄雪並非完全不可接近。
    飄雪沉默了片刻，沒有回答，反而問道：“靈犀宗的《雲霞引氣訣》，你可還記得？”
    天琦一怔，沒想到她會問起宗門基礎功法，點頭道：“自是記得。乃宗門引氣築基之根本。”
    “《雲霞》絢爛，變幻無方，引朝霞暮靄之氣，重在靈動與變化。”飄雪的聲音平淡如水，卻一語道破了靈犀宗功法的核心特質，“而你如今所修《冰心訣》，意取極寒之靜，萬古不變之寂。二者路數，南轅北轍。”
    天琦心中一動，隱約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之前修煉遇到瓶頸，除了資源與心境，或許也與功法特性有關？
    “前輩的意思是……”
    “功法無高下，唯有合適與否。”飄雪終於將目光從月亮上收回，落在他身上，那目光在月光下，似乎不再那麽刺骨的冷，“你身負宗門傳承，不可廢棄根本。然《冰心訣》之靜，可製《雲霞》之躁，可滌你心神塵埃，穩固根基。二者並非不可調和，關鍵在於，你如何找到其平衡之點，融會貫通。”
    這番話，如同醍醐灌頂，讓天琦多日來的一些困惑豁然開朗！他一直糾結於如何提升力量，卻未曾深思自身功法特性的利弊與融合。飄雪寥寥數語，卻為他指明了一條更為紮實、更具潛力的道路。
    “多謝前輩解惑！”天琦由衷感謝，這一次，不再僅僅是出於禮節。
    飄雪微微頷首，算是接受。她目光再次投向幽深的穀地，仿佛透過層層迷霧，看到了結界之外。“你之前提及，靈犀宗覆滅，乃‘魔煞宗’所為？”
    提到這個名字，天琦的眼神瞬間一寒，即便有《冰心訣》壓製，那股刻骨的恨意依舊難以完全消除。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宗門被襲的經過，魔煞宗修士的功法特征、使用的邪惡法器，以及那場慘烈戰鬥中觀察到的一些細節，盡可能客觀地描述出來。
    飄雪靜靜地聽著，當聽到某些特定描述時，她那冰封的眉宇間，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魔煞宗……其根源，可追溯至上古‘幽冥道’殘脈。”待天琦說完，她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透露出一絲天琦未曾知曉的秘辛，“彼等所修煞氣，汙穢神魂，侵蝕靈氣，尤擅煉製陰邪傀儡，破人山門大陣。上古末期，幽冥道主脈已被剿滅，不想仍有殘渣餘孽潛藏，死灰複燃。”
    她頓了頓，看向天琦：“你所述之‘黑煞幡’、‘蝕靈魔火’，皆屬幽冥道外圍手段。看來，此魔宗所圖非小，積蓄已久。”
    天琦心中震動，沒想到飄雪竟然知曉魔煞宗的根腳！這無疑為他未來的複仇，提供了至關重要的信息！
    “前輩可知，他們為何要突然對靈犀宗下手？宗門雖有些底蘊，但似乎並不值得他們如此大動幹戈，甚至不惜暴露自身？”這是天琦一直以來的疑問。
    飄雪搖了搖頭：“具體緣由，難以盡知。或為宗門積蓄的某件古物，或為靈犀山門所在的靈脈節點，亦或……僅僅是為了立威，試探當今修真界的反應。”她的分析冷靜而殘酷，“不過，既然青嵐令在你手中，並被淩雲囑托為最後希望，或許……他們也與此令，或者說，與青嵐崖所藏之物有關。”
    這個猜測，讓天琦背脊生寒。如果魔煞宗的目標真的也指向青嵐崖，那他的處境，將比想象中更加危險。
    月光如水，靜靜流淌。兩人之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卻不再是最初那種冰冷的隔閡，反而像是因為共享了重要的情報，而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並肩立於迷霧前的默契。
    “你接下來，有何打算？”飄雪忽然問道。
    天琦握緊了手中的青嵐令，目光堅定：“盡快完全引動此令，找到師父所說的‘生機’與‘傳承’，提升實力！魔煞宗之仇，不可不報！靈犀宗之道統，不可斷絕！”
    飄雪看著他眼中那在冰層下燃燒的火焰，未置可否，隻是淡淡道：“欲速則不達。穩固你如今所得，融合《冰心》與《雲霞》，方是正道。青嵐令之秘，非蠻力可解，需機緣，亦需……足夠的實力去承載。”
    她的話如同冰泉，再次澆熄了天琦心中因仇恨而升起的些許急躁。
    “晚輩明白。”他沉聲應道。
    飄雪不再多言，轉身，白衣在月華下泛著微光，向著自己竹廬的方向走去。
    “夜深了，回去吧。”
    天琦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直到那抹白色徹底融入竹林深處的黑暗。他低頭，看了看腳邊安然入睡的皓影，又抬頭望向那輪皎潔的明月。
    今夜一席話，不僅讓他對前路有了更清晰的認識，更讓他感覺到，與這位清冷如雪的前輩之間，那層堅冰，似乎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雖然前路依舊艱難，但在這孤清的月夜，他仿佛不再那麽孤獨。
    他抱起皓影，踏著滿地的月輝，向自己的竹廬走去。心中，已有了明確的規劃。
    （第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