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龍碑初現
    第一章 殘兵敗影
    紫炎川的死寂之氣，如同粘稠的墨汁，纏繞在每一寸焦黑的土地上，久久不散。
    天琦一步一步，踉蹌地行走在這片破碎的荒原之上。他的步伐虛浮，每一次腳掌落下，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身後留下深淺不一的足跡，旋即又被卷著灰燼的風雪模糊。
    形容枯槁，已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狼狽。原本清俊的麵龐上布滿汙跡與幹涸的血痂，嘴唇因失水與劇痛而裂開數道血口。眼眸深處，是幾乎要將神魂都燃燒殆盡的疲憊，如同風中殘燭，搖曳不定。
    最沉重的，並非僅僅來自他體內那如同碎裂瓷器般的神魂，以及經脈中肆虐盤踞的魔氣暗傷。
    而是他的背上，和他的心間。
    飄雪，那位清冷絕塵的“霜雪聖主”，此刻化作了一尊栩栩如生的冰雕，被他用撕扯下的、浸染血汙的衣帶，牢牢地、小心翼翼地固定在自己背上。極寒之氣透過並不厚實的衣物，絲絲縷縷地侵入他的骨髓，與體內魔氣的陰冷交織在一起，帶來一陣陣抑製不住的戰栗。但他背脊挺得筆直，仿佛背負的不是萬載寒冰，而是他絕不能傾覆的整個世界。
    在他懷中，緊貼著心口的位置，一團微弱的銀光蜷縮著。那是皓影，與他締結了生死靈契的上古異獸。往日裏靈動非凡的小獸，此刻氣息微弱得如同蛛絲，柔軟的軀體不再溫暖，隻有一絲極其微弱的心跳，透過衣料傳遞過來，證明著它尚未離去。
    而另一份沉重，源於一份無法背負的牽掛與痛徹心扉的離別。
    他的腦海中，無法控製地再次浮現那刻骨銘心的景象——
    ……紫璃燃燒了全部的本源，那撼動天地的一擊，確實為他們撕開了一條生路。但通道之外，依舊是魔氣肆虐的險地。他怎能帶著紫璃所化的、需要絕對靜養的光繭逃亡？那無異於讓紫璃的犧牲付諸東流。
    在逃離核心戰場後，他強忍著神魂欲裂的劇痛，尋到了一處相對隱蔽的焦黑巨岩裂隙。他耗盡最後所能調動的微薄靈力，結合青銅令牌散發出的奇異波動，在裂隙入口布下了一層簡陋卻傾盡全力的隱匿與防護禁製。他將那尊龐大的、流轉著微弱紫芒的光繭，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最深處。
    “等我…回來尋你…”
    他當時以指為筆，以殘存靈血為墨，在岩壁上刻下一個簡單的守護符印，心中立下誓言，聲音嘶啞得幾乎無法成言。將生死與共的夥伴獨自留在如此險地，負罪感如同毒蛇，啃噬著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紫璃最後那一眼的疲憊與眷戀，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神魂裏，比肉體的傷痛更加折磨人。
    殘兵，敗影，與一份沉甸甸的、被迫做出的、痛徹心扉的離別。
    他，背負冰封的摯愛，懷揣沉眠的夥伴，心係被迫留下的戰友， 如同被遺忘在煉獄邊緣的孤魂，在這片被魔神之力汙染的土地上，掙紮求存。
    身後，隱約還能感受到屬於魔族的、令人作嘔的追蹤氣息，如同跗骨之蛆，揮之不去。他知道，紫璃用沉眠換來的喘息之機，不會太長。
    喉嚨裏湧上一股腥甜，被他強行咽下。神魂的創傷因為持續的奔逃和消耗，如同有無數細小的鋸齒在不斷地切割他的意識，視野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耳邊也時常響起不屬於現實的、來自記憶深處或心魔幻化的嗡鳴。
    他不能停下。
    停下，意味著飄雪永陷冰封，意味著皓影本源散盡，意味著紫璃的犧牲毫無價值，意味著他再無履行誓言、接回同伴的可能。
    “向前……必須向前……” 他在心中無聲地嘶吼，這念頭是支撐他這具破敗身軀不倒下的唯一支柱。
    就在這時，他懷中那枚一直沉寂的、來自師尊淩雲真人的神秘青銅令牌，忽然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一絲微不可察的溫潤氣息，悄然透出，並非治療他的傷勢，卻仿佛一縷清泉，短暫地浸潤了他那幹涸欲裂的識海，讓他幾近渙散的精神為之一振。
    天琦渾濁的眼眸中，猛地閃過一道微光。他下意識地伸手入懷，握緊了那枚令牌。
    冰涼的觸感，卻在此刻，帶來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指引。
    他抬起頭，望向灰蒙蒙的前方，那片被風雪和死氣籠罩的、更加荒蕪險峻的山巒。
    或許……生機就在那片未知的絕地之中？或許那裏，有能救回大家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焦糊味的空氣，壓下全身的叫囂痛楚與心中的沉重負累，再次邁開了腳步，一步，一步，執著地、艱難地，拖著殘兵敗影，懷揣著必須歸來的誓言， 消失在紫炎川邊緣愈發濃重的迷霧與風雪之中。
    （第一章 殘兵敗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