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礪刃觀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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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擊退胡騎的興奮與狂熱,在胡漢冷靜的注視下,如同被潑了一盆冰水,迅速沉澱為更加紮實的忙碌與警惕。歡呼聲過後,無需過多催促,眾人便自發地投入到戰場的清理與戰後整頓之中。
    繳獲是豐厚的:七匹完好的戰馬(其中兩匹略有輕傷),九把質地精良的胡人彎刀,五張騎弓,若幹箭矢,以及從胡人屍體上搜刮出的少許金銀飾物和肉幹。這些物資,尤其是戰馬和製式武器,對於野熊穀而言,是一次實力的飛躍。
    胡漢立刻做出了安排:“張兄,挑選機敏且膽大的弟兄,盡快學習控馬、騎乘,我們不求成為精銳騎兵,至少要能騎馬傳遞消息、快速機動。繳獲的彎刀和弓箭,優先裝備你麾下最得力的隊員。”
    “楊茂,這些胡人的弓箭和我們的不同,仔細研究其結構,看看能否仿製或改進我們自己的弓。另外,抓緊時間,用繳獲的金屬,盡可能多地打造箭鏃和矛頭。”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確,將勝利的果實迅速轉化為實實在在的戰鬥力。穀內眾人雖然疲憊,卻幹勁十足。擊敗胡人的戰績,如同給每個人心中注入了一劑強心針,讓他們真正相信,在胡漢的帶領下,他們確實有能力在這亂世中守護自己的一方淨土。
    然而,胡漢和張涼等核心人物的心中,那根關於西麵的弦,卻繃得更緊了。
    果然,次日清晨,負責監視西麵的狗娃帶回消息:趙胥營地方向,昨日戰後曾有短暫的騷動,似乎有人想趁亂做些什麽,但被壓製了下去。今天一早,那邊就恢複了平靜,但原本設置在靠近野熊穀方向的幾個暗哨,非但沒有撤回,反而似乎增加了人手,隻是離得更遠了些。
    “他們在觀望。”張涼冷笑道,“既垂涎我們的繳獲,又被我們昨日展現的戰力所懾,不敢輕舉妄動。”
    胡漢站在矮牆上,遙望著西麵山林,目光深邃:“他們在等,等一個他們認為我們會鬆懈的機會,或者……等我們下一次露出破綻。昨日之戰,我們暴露了‘火器’之利,也暴露了敢於近戰的血性。趙胥若非蠢人,便知強攻代價巨大。”
    他沉吟片刻,對張涼道:“既然他們在觀望,那我們便讓他們看個清楚。從今日起,操練照舊,甚至可以將陣型演練和騎兵訓練,放在他們能遠遠瞥見的空地上進行。我們要讓他們看到,我們非但沒有因小勝而懈怠,反而在抓緊時間礪刃秣馬!”
    “另外,”胡漢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找個機會,讓一兩個機靈的人,‘無意’中在他們暗哨可能活動的區域,透露些消息。就說……我們雖擊退了胡人,但‘驚雷散’消耗頗大,製作不易,正在為材料發愁。”
    張涼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郎君是想……示敵以弱,引蛇出洞?”
    “不完全是。”胡漢搖頭,“是讓他們覺得有機可乘,但又摸不清虛實。他們若以為我們外強中幹,或許會忍不住動手,那便正中下懷。他們若更加忌憚,按兵不動,那也為我們爭取了更多發展時間。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讓他們去猜。”
    這是一種心理上的博弈。既要展現肌肉,讓對方知難而退,又要適當露出些許“破綻”,引誘對方犯錯,或者至少讓其決策更加猶豫。
    命令被嚴格執行。接下來的幾日,野熊穀的晨練喊殺聲更加響亮,新成立的“騎兵小隊”(盡管隻有七匹馬)笨拙卻認真的操練景象,也若隱若現地落入遠方窺視者的眼中。同時,關於“神火”材料緊缺、郎君憂心忡忡的流言,也通過某些渠道,悄然飄向了西麵。
    穀內的建設也並未停滯。水碓正式投入使用,舂米的效率大增,使得更多人力可以投入到防禦工事的進一步完善和“希望坡”的田間管理上。楊茂帶著人,日夜不停地敲打,一件件粗糙但實用的鐵製矛頭、箭鏃被打造出來,武裝著更多的人。
    胡漢則將自己關在新建的“工坊”裏,與楊茂一起,更加深入地研究那幾把繳獲的胡弓,並嚐試利用有限的材料,優化“火毬”的配比和投擲方式。他知道,技術上的優勢,是他們目前最大的依仗,必須不斷保持和擴大。
    穀內穀外,一種奇異的平衡在維持著。西麵的趙胥營地異常安靜,仿佛一頭蟄伏的野獸,在暗處舔舐著爪子,評估著獵物的強弱。而野熊穀,則在胡漢的帶領下,抓緊這寶貴的每一刻,如同不斷錘煉的兵刃,在沉默中積蓄著力量,等待著可能到來的下一次考驗,或者……主動出擊的時機。
    礪刃觀釁,靜待風起。這短暫的平靜之下,是雙方意誌與智慧的無聲較量。
    第二十章根基初築
    野熊穀在一種外鬆內緊的狀態下,平穩地度過了大半個月。西麵的趙胥營地依舊保持著令人不安的沉默,但遠處山林間偶爾閃動的人影和始終存在的窺視感,證明他們並未放棄。
    這段時間,胡漢將主要精力放在了內部力量的夯實上。
    繳獲的七匹戰馬在張涼的調教和隊員們的刻苦練習下,已能進行簡單的騎乘和隊列行進,雖然離真正的騎兵相去甚遠,但至少建立了一支能夠快速反應的機動力量。那幾把胡弓也被楊茂帶著人反複研究,雖然受限於材料和工藝,無法完美仿製,但其結構思路給穀內自製弓的改進提供了方向,一批射程和精度略有提升的步弓開始裝備遠程小組。
    最大的突破來自於楊茂的鍛造組。經過無數次失敗的嚐試,他們終於成功利用繳獲的胡人彎刀和之前交換來的殘破鐵器,回爐鍛造出了第一批真正意義上的鋼口武器——雖然隻是三把略帶弧度、類似橫刀但更短的佩刀,以及十餘個鍛造精良的矛頭。當楊茂將第一把閃爍著寒光的短刀捧到胡漢麵前時,整個工坊都沸騰了。這意味著他們擺脫了完全依賴繳獲和交換獲取武器的窘境,擁有了初步的自主生產能力。
    “好!楊茂,記你首功!”胡漢撫摸著冰涼的刀身,難掩喜色,“以此為範,全力打造!優先滿足哨探和隊正所需!”
    與此同時,“希望坡”上的粟米已然抽穗,沉甸甸的穗頭在陽光下泛著金黃的光芒,預示著前所未有的豐收。負責耕作的婦孺們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笑容,她們嚴格按照胡漢指導的方法進行田間管理,清除雜草,甚至嚐試了簡單的驅蟲土法。這豐收在望的景象,比任何口號都更能凝聚人心,它代表著穩定,代表著未來。
    人口的增加也帶來了新的變化。或許是擊敗胡人的名聲悄然傳開,或許是這片穀地展現出的秩序與生機吸引了走投無路之人,斷斷續續又有幾小股零散的流民尋來,懇求收留。胡漢並未照單全收,而是采取了更為審慎的態度。他讓張涼仔細盤問來曆,觀察品行,隻接納那些確實孤苦無依、且身強力壯或有手藝在身的青壯,以及少數可憐的婦孺。即便如此,穀內的人口也悄然突破了五十之數。
    新人的加入帶來了更多的人手,也帶來了管理的挑戰。胡漢順勢對穀內的組織進行了更細致的劃分。除了原有的木工組、鍛造組、農耕組和戰鬥隊之外,還設立了專門的營建隊,負責持續加固防禦和修建新的住所;設立了後勤組,由幾位細心的婦人負責,統一管理糧食、鹽、草料等物資的儲存和分配;甚至指定了略通草藥的柳氏(楊茂之妻)負責簡單的醫護。
    一套原始但運轉有效的管理體係初具雛形。每日清晨,各隊負責人會向胡漢和張涼匯報前日進展和當日計劃,資源統一調配,獎懲初步分明。一種迥異於外界混亂的、帶有強烈胡漢印記的秩序,在這片山穀中牢牢紮根。
    然而,潛在的威脅並未消失。這一日,負責與趙胥營地進行第三次交易的王栓帶回了一個令人不安的消息。
    “郎君,張頭領,”王栓麵色凝重,“這次去,感覺氣氛不對。趙胥本人沒露麵,是劉莽接待的。他們換給我們的鐵器比以前更少,品質也更差,像是敷衍。而且,我隱約聽到他們營地裏有打造重物的聲音,不像是在打農具,倒像是在……製作大盾或者衝車之類的家夥。”
    胡漢與張涼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了然。
    “他們在準備攻堅器械。”張涼沉聲道,“看來,之前的震懾效果正在消退,他們賊心不死,打算來硬的了。”
    胡漢走到地圖前,手指敲打著代表趙胥營地的位置:“意料之中。我們展現的發展速度,恐怕讓他們感到了威脅。與其等我們愈發強大,不如趁早動手。交易減少,是在麻痹我們,也是在積蓄他們自己的糧食。”
    他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決斷:“既然如此,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他們想打,可以,但時間、地點,要由我們來選!”
    “郎君的意思是……?”
    “暫停與趙胥的一切交易。”胡漢下令,“從今日起,穀口防禦進入臨戰狀態,所有陷阱、機關全部啟用。另外,張兄,你挑選最精幹的弟兄,帶上最好的武器和馬匹,擴大偵察範圍,我要確切知道他們營地的布防、人員動向,尤其是他們製作攻城器械的工坊位置!”
    他的目光銳利如刀:“被動挨打,絕非上策。若不可避免一戰,我們要的,不是擊退,而是……徹底打垮他們,永絕後患!”
    野熊穀的根基已然初築,羽翼漸豐。麵對貪婪的鄰居,退讓和妥協無法換來和平,唯有展現出足以將其碾碎的力量,才能贏得真正的生存空間。平靜的日子結束了,主動出擊的序幕,正在悄然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