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秘錄殘篇藏玄機,棲霞霧鎖鳳聲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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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祠的香灰沾了月光,簌簌往下掉。田傾國攥著《雲紋秘錄》下半卷,指節捏得泛了白——這書翻得久了,頁邊卷成了狗耳朵,泛黃紙麵上用朱砂畫的地宮輿圖,和她幼時在母親梳妝盒裏見的鳳紋手帕,紋路竟能對上幾分。
    沈驚鴻的繡春刀還帶著夜露的寒氣,他往前湊半步,想接下那本沉甸甸的書,卻被田傾國下意識側身避開。飛魚服的銀線掃過供桌角,帶起一縷香灰。
    “姑娘可是受了驚?”他的目光掠過她蒼白的臉,落在供桌旁滾著的金麵具上。那麵具眼窩處的鎏金磨出了斑駁印子,像蒙了層舊霜。“方才那黑影身手快得邪門,屬下追至宮牆根就丟了蹤跡,隻在牆頭撿著這個。”
    一枚銅令牌遞到眼前,上麵的曼陀羅花紋比吳三桂的玉觽還要繁複,花芯嵌著半顆暗紅瑪瑙,看著像凝住的血。
    田傾國指尖剛碰上令牌,袖裏的定魂玉突然燒起來,燙得她猛地縮回手。玉身的血色紋路順著腕子爬上來,在皮膚表麵凝出半隻玄鳥虛影,撲棱棱像是要飛。“這是噬影教的護法令牌。”她喉間像堵了團浸了苦水的棉絮,想起麵具人最後那句“別信任何人,連沈驚鴻也別信”,聲音都發緊,“沈大哥,你先去照看太子,我和蘇先生還有話要談。”
    沈驚鴻的眼神暗了暗,握著刀柄的手緊了緊,指節磨得刀鞘泛光。終究還是拱手應道:“姑娘萬事小心,屬下就在門外候著。”他轉身時,飛魚服下擺掃過門檻,輕得像聲沒說出口的歎。
    梨春抱著傷藥進來,見田傾國對著令牌發怔,湊到她耳邊小聲說:“沈千戶對咱們,那可是掏心掏肺的。萬壽節那天若不是他,俺們早成東廠的刀下鬼了。”
    “真心這東西,最是沒準頭。”田傾國翻開《雲紋秘錄》,第一頁就是父親的字——“鳳護龍脈,釵定乾坤”。墨跡老得發褐,卻依舊力透紙背,和她在案卷夾層裏見的私注一模一樣。
    拐杖篤篤的聲響由遠及近,蘇文淵匆匆趕進來,燭火在他皺紋裏跳,把影子拉得老長。一看見書頁上的輿圖,老頭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手指著圖中山脈輪廓,聲音都抖:“這是棲霞山!太祖的地宮入口,真就藏在這兒!”
    梨春趕緊端來溫水,蘇文淵灌了幾口才順過氣:“當年太祖定都南京,在棲霞山鑿了座秘宮,裏頭藏著大明的龍脈圖和兵符。要開這宮,得‘鳳脈傳人’持著定魂玉、鳳釵、鎮龍佩三件東西才行。老臣查過卷宗,你娘閨名諱‘鳳瑤’,正是當年欽點的鳳紋守護者。”
    “我娘不是病逝的嗎?”田傾國的聲音發顫。十歲那年,父親抱著她哭,說母親南巡時染了時疫,連最後一麵都沒見著。可麵具人的話像根尖刺,紮得心口一陣陣疼,“爹為啥要騙我?”
    蘇文淵摸出個錦盒,打開來是半塊絲帕,上麵繡的鸞鳥和她鳳釵上的紋路嚴絲合縫,邊角繡著極小的“瑤”字。“這是你爹案發前托我收好的,他說萬一你將來問起娘,就把這個給你。你娘哪裏是病逝,是護送鳳釵去棲霞山時,被魏忠賢的人劫走了,對外隻說暴斃。”
    窗外瓦片突然“哢嗒”一聲響,沈驚鴻的聲音緊跟著傳進來:“是東廠的人!姑娘快從側門走!”
    田傾國慌忙把《雲紋秘錄》和絲帕塞進懷裏,定魂玉和鎮龍佩在衣襟裏撞得嗡嗡響。梨春拔出腰間短匕,跟著她往側門跑——夜色裏,東廠的燈籠光已經像鬼火似的飄近了。
    “魏忠賢雖被擒,他義子侯國興還在宮外掌著東廠。”沈驚鴻領著兩人繞到東宮密道入口,推開沉重的石門,“殿下都知道了,特意讓屬下送你們去棲霞山,三日後在山腳下棲霞寺碰頭。”他點燃火把,密道內壁的石刻亮了起來——竟是和司禮監密道一樣的曼陀羅花紋,“這些花紋,怕是開啟地宮的密鑰。”
    密道那頭連著城外廢棄驛站,三匹快馬早備好了。田傾國翻身上馬時,鳳釵從發髻上滑下來,沈驚鴻眼疾手快接住,指尖剛碰到釵頭的暖玉,又立刻躬身遞還:“這是鳳脈信物,姑娘可得攥緊了。”
    田傾國接過釵子,不敢抬眼看他——麵具人的警告像魔咒,在耳邊轉著圈響。
    快馬奔出三十裏,天邊已泛魚肚白。梨春猛地勒住馬韁,驚得馬打響鼻:“是京營的兵!”
    官道上橫七豎八倒著十多個士兵,盔甲上的刀傷都是噬影教的路數。為首校尉手裏攥著半封密信,血糊糊的字看得清楚:“侯國興親率東廠番子,往棲霞山搜捕。”
    “他們是衝地宮來的。”沈驚鴻查完屍體,眉頭擰成疙瘩,“魏忠賢早把消息傳給侯國興了。咱們得趕在他們前頭找到入口。”他從校尉懷裏摸出棲霞山地形圖,攤在馬背上,“這山有三處險地:黑風崖、斷雲澗、鎖龍洞,輿圖標著的入口,就在鎖龍洞最裏頭。”
    田傾國盯著圖上朱砂圈住的地方,懷裏的定魂玉突然燙起來,像揣了塊燒紅的炭。她指尖戳向地圖左下角:“這兒還有條密道,能通鎖龍洞側門。”那地方的瀑布圖案,和母親絲帕上繡的分毫不差,“我娘繡這帕子,怕是早留了線索。”
    三人催馬加鞭,午後就到了棲霞山腳。山霧濃得化不開,棲霞寺的鍾聲從霧裏飄出來,空落落的。寺門前老和尚看見他們腰間的信物,立刻引著往後院走:“三位是太子殿下的人吧?昨夜有位戴金麵具的施主來過,留下這個就走了。”
    老和尚遞過個青銅匣子,打開來是半塊虎符,和她爹當年的兵符拚在一起正好合上。虎符背麵刻著“鳳火不滅”,和定魂玉上的銘文對得上。
    “這是調遣南京京營的兵符。”沈驚鴻拿起虎符,神色凝重,“看來麵具人真和你爹有交情。”
    田傾國卻犯嘀咕:若是爹的舊部,為啥藏著身份?還平白殺了這些京營士兵?她正愣神,寺外馬蹄聲踏碎霧靄,侯國興的吼聲傳進來:“把寺裏的人都搜出來!藏了田傾國的,格殺勿論!”
    老和尚臉都白了:“三位快從後院密道走,直通黑風崖!”
    密道又窄又潮,青苔滑得腳下發虛。田傾國扶著蘇文淵往前走,懷裏的定魂玉越來越亮,把前頭的出口照得清清楚楚。剛踏出密道,崖邊的廝殺聲就撞進耳朵——數十個東廠番子正圍攻幾個黑衣人,為首的看見她,扯開嗓子喊:“田姑娘,快帶秘錄走!”
    沈驚鴻立刻拔刀迎上去,繡春刀劈開番子的刀,血珠濺在飛魚服上,紅得刺眼:“姑娘帶蘇先生先去鎖龍洞,屬下馬上就到!”
    田傾國看著他浴血的背影,心裏像翻江倒海——麵具人的警告和沈驚鴻的護佑攪在一處,最終還是咬咬牙,扶著蘇文淵往崖下走。
    黑風崖下是湍急的溪流,順著水走了一炷香的工夫,絲帕上繡的瀑布就出現在眼前。田傾國把鳳釵插進瀑布旁的石縫,水流“嘩啦”一聲分開,露出藏在後麵的石門,門上刻著八個大字:“鳳脈所至,石門自開”。
    “快把三件寶物放進凹槽!”蘇文淵推著她的手。
    定魂玉、鳳釵、鎮龍佩分別嵌進凹槽,瑩白、赤紅、暖金三道光擰在一起,石門緩緩開了,露出通往地宮的階梯。階梯兩旁嵌著夜明珠,照亮壁上的壁畫——畫的是太祖開國的事,最後一幅卻讓田傾國僵在原地:一名女子抱著鳳釵沉入地宮,眉眼和母親的畫像一模一樣。
    “那就是你娘。”蘇文淵聲音哽咽,“當年她為護地宮,假意投靠魏忠賢,實則把兵符和輿圖藏了起來,就等鳳脈傳人來。”
    田傾國伸手撫過壁畫上女子的臉,眼淚終於掉下來:“娘……”
    地宮深處飄來隱約的歌聲,調子正是母親教她的《鳳棲梧》。田傾國加快腳步,轉過拐角,看見一間石室——石床上臥著個婦人,頭發雖已霜白,眉眼卻和自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娘!”她撲過去,握住母親冰涼的手,“女兒來救你了!”
    田夫人緩緩睜開眼,看見她頭上的鳳釵,眼裏亮起光:“傾國,你可算來了……快,把秘錄給我,隻有你能毀了它。”她咳嗽幾聲,從枕下摸出枚玉佩,“這是開龍脈殿的鑰匙。魏忠賢要的不隻是兵符,還有太祖留下的‘噬影秘辛’。”
    “噬影秘辛?”
    “噬影教本是太祖設的秘組,專除奸臣,後來被魏忠賢搶了去,成了他謀逆的工具。秘錄裏記著控製噬影教的法子,要是落到侯國興手裏,大明就完了。”田夫人攥住她的腕子,把玉佩塞進她掌心。
    “姑娘,快走!侯國興追來了!”沈驚鴻的喊聲從外麵傳來。
    田傾國剛扶起母親,侯國興就舉著刀衝進來:“田傾國,交出秘錄和寶物,饒你不死!”他身後跟著的,竟是戴金麵具的噬影教教主。
    “你果然和他們勾結!”田傾國把母親護在身後。
    麵具人卻突然摘下麵具,對著田夫人躬身行禮:“屬下參見鳳使,當年沒能護好您,屬下罪該萬死!”
    “起來吧。”田夫人歎口氣,“我知道你是忠良之後,這些年委屈你了。”
    侯國興愣了愣,隨即狂笑:“一群瘋子!今天都得死!”他揮刀砍向田傾國,沈驚鴻立刻上前格擋,繡春刀與鋼刀撞得火星四濺。
    “快,用鳳釵和玉佩開龍脈,能毀了秘錄的力量!”田夫人拉著田傾國往龍脈殿跑。
    龍脈殿中央立著巨大的龍形雕塑,龍首下方有個凹槽。田傾國把鳳釵和玉佩放進去,龍首突然噴出血色金光,照亮殿內石碑——上麵刻著噬影教的控製咒語。《雲紋秘錄》自動從她懷裏飛出來,貼在石碑上,書頁上的字跡慢慢淡下去。
    “不好!不能讓她毀了秘錄!”侯國興擺脫沈驚鴻,舉刀刺向田傾國。
    田夫人突然撲上來,擋在她身前。刀身刺入胸口的聲音悶得可怕,鮮血瞬間染紅了田傾國的衣衫。
    “娘!”田傾國抱住她,眼淚糊住了眼。
    田夫人用盡最後力氣攥住她的手:“傾國,記住……人心比刀劍險,卻也比金石堅……”她的目光掃過沈驚鴻,輕輕點了點頭,隨後閉了眼。
    田傾國哭得渾身發抖,懷裏的定魂玉突然爆發出耀眼的光,和鳳釵、鎮龍佩的光纏在一起,凝成一道光刃,劈向侯國興。
    侯國興慘叫一聲,倒在地上沒了氣。
    “田姑娘,屬下林默。”麵具人看著田夫人的屍體,歎口氣,“當年田禦史把你娘的消息告訴我,我就潛伏在噬影教,等這一天。如今秘錄毀了,噬影教的威脅也除了。”
    沈驚鴻走到她身邊,遞過一塊手帕:“姑娘節哀。”
    田傾國接過手帕,突然僵住——上麵繡著和母親絲帕相似的鸞鳥,邊角多了個極小的“鴻”字。
    “沈千戶的身份,姑娘該猜著了。”林默開口,“他是當年護你娘的侍衛之子,也是太子安插在錦衣衛的眼線。”
    沈驚鴻點點頭:“屬下當年沒能護住田夫人,心裏一直愧得慌,隻能拚盡全力護著姑娘。”
    田傾國的眼淚又掉下來,這一次,是鬆了口氣。
    就在這時,地宮突然震動起來,石塊從頭頂砸落。林默臉色大變:“龍脈力量失控了,地宮要塌!快從密道走!”
    他領著眾人往密道跑,身後的龍脈殿很快被石塊埋住。
    跑出地宮時,天已經黑透,棲霞山的霧更濃了。林默從懷裏摸出封密信:“這是田禦史當年寫給你的,裏麵有你身世的真相。我還有要事,就此別過。”說完,他轉身消失在霧裏。
    田傾國打開信,裏麵除了父親的字跡,還有一張她和父母的畫像,背麵寫著:“傾國,你的身世關乎大明安危,務必謹慎。”
    她捏著畫像發愣,沈驚鴻輕聲說:“姑娘,咱們回京城吧,把這事稟報太子殿下。”
    三人剛翻上馬,就看見遠處一隊人馬往棲霞山來——為首的打著太子旗號,穿的卻是東廠服飾。
    “是侯國興的餘黨!”沈驚鴻臉色一變,“他們肯定是接到消息來增援的!”
    田傾國攥緊密信,懷裏的定魂玉又燙起來,指引著她往霧更濃的地方跑。她知道,父親說的“身世之謎”,才是真正的風浪。
    霧裏的馬蹄聲和喊殺聲越來越近,田傾國回頭看了眼沈驚鴻和梨春,眼神定下來——不管前麵有多少險,她都要把真相查清楚,守住爹娘用命換來的太平。
    眼看就要甩開追兵,懷裏的密信突然發光,和定魂玉的光映在一起。霧中出現一座隱藏的閣樓,門上刻著“鳳脈宗祠”四個大字。
    “姑娘,這裏或許有解開你身世的線索。”沈驚鴻勒住馬。
    田傾國跳下馬,推開閣樓門。裏麵擺滿了牌位,最中間的那塊寫著“明成祖長女 鳳陽公主”,牌位前放著枚鳳釵,和她手裏的一模一樣。
    她拿起鳳釵,定魂玉突然劇烈震顫起來。無數片段在腦海裏閃——母親抱著她在宮裏跑,父親和太子低聲密謀,還有個模糊的身影在幼時記憶裏晃。
    閣樓外的呐喊聲越來越近,沈驚鴻和梨春擋在門口,拔出了刀。
    田傾國看著牌位上的名字,終於懂了父親信裏的話。她握緊鳳釵和定魂玉,轉身走向門口:“我們走,回京城。我要知道所有真相。”
    三人再次上路,月光穿破濃霧,照亮腳下的路。田傾國沒看見,她身後的閣樓裏,那枚鳳釵正發著微光,和京城皇宮裏的某件東西遙遙呼應。
    太子朱常洛的書房裏,一名太監躬身遞上密信。信上寫著:“鳳脈傳人現身,是否按計劃行事。”
    朱常洛捏著信紙,指尖泛白。燭火在他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影子,眼神沉得像浸了墨的棉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