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櫻花國的插曲與無聲的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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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的團建之旅,像一軸色彩明麗、動靜相宜的畫卷,在我們六人麵前緩緩鋪陳開來。吳迪區總,我,張旭、陶金金、張聰,以及新晉升不久、接替了已關閉門店位置的店長張靜靜,組成了這支探索關西的精悍小隊。行程安排在春末,雖錯過了櫻花最盛的時節,但京都的禪意古韻、大阪的活力喧囂與奈良的自然靈趣,依然讓我們這些終日與旅遊產品打交道的人,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沉浸式體驗。
    旅程的第三天下午,我們遊覽完宏偉的大阪城天守閣,正沿著護城河畔鬱鬱蔥蔥的林蔭道往外走。午後的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楓葉(雖未紅,但綠意森森),灑下斑駁的光影。大家還在回味著剛才登高望遠的壯闊,討論著豐臣秀吉的霸業往事。我的手機在褲兜裏震動起來,掏出一看,屏幕上清晰地跳動著“石雲”兩個字,後麵跟著那串刻在記憶裏的、甘肅天水的號碼。
    國內這時應該是下午兩三點,她通常在單位上班,怎麽會這個時間打來國際長途?一絲意外混雜著隱約的暖意掠過心頭。我向走在前麵的吳迪和並肩的張旭示意了一下,放緩腳步,落在隊伍末尾,按下了接聽鍵。
    “喂?馮瑞東?”電話那頭傳來石雲熟悉的聲音,但語調卻失去了往日的平靜,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急促和不安,“是你嗎?你說話方便嗎?”
    “是我,石雲,方便。怎麽了?聽你聲音不太對勁。”我停下腳步,心裏那點暖意瞬間被疑惑取代。大阪城厚重的曆史氛圍與電話裏傳來的焦急形成了奇異的反差。
    “你……你確定你人在日本?沒事?沒被海關扣下或者遇到什麽麻煩?”她連珠炮似的發問,語氣裏的擔憂幾乎要溢出聽筒。
    “我確定啊!”我被問得莫名其妙,抬頭看了看湛藍的天空和遠處巍峨的天守閣,“我跟同事在一塊呢,剛逛完大阪城,一切都好得很。你到底聽說什麽了?”
    “你QQ上跟我說的啊!”石雲的聲音因為急切而微微發顫,“就剛才!說你入境的時候行李或者護照出了什麽問題,被海關臨時扣留了,需要緊急繳納一筆保證金才能放行,不然就得遣返甚至拘留!讓我趕緊想辦法幫你轉錢到一個指定的賬戶救急!說得有模有樣,還催得特別緊!我都快嚇死了!我錢都準備好了,正在想去哪裏湊剩下的部分!然後匯過去呢”
    我腦子裏“嗡”的一聲,瞬間全明白了——我的QQ號被盜了!而且騙子正在利用我的身份,向我的親友進行精準詐騙!
    “石雲!你聽著,那是騙子!我QQ號肯定被盜了!”我立刻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我現在人就在大阪街上,好好的,啥事沒有!什麽海關扣留,保證金,全是假的!你千萬別信,更千萬不要轉一分錢過去!聽到沒有?”
    電話那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能聽到她略顯急促的呼吸聲。幾秒鍾後,她才長長地、深深地籲出一口氣,那緊繃的弦仿佛一下子鬆了下來,聲音裏帶著劫後餘生般的虛弱和一絲被戲弄的懊惱:“我的天……嚇死我了……我就說……就覺得哪裏怪怪的,但那語氣模仿得還挺像,又說得很緊急……你人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真是,這些騙子太可惡了!”
    “謝謝你,石雲,真的謝謝你。”我由衷地說道,心裏五味雜陳。憤怒於騙子的無恥下作,慶幸於石雲的警惕和關心,更感動於她這份跨越山海、不假思索的焦急。在那個詐騙信息麵前,理性或許會告訴她有疑點,但那份源於舊日情誼的關切,卻讓她寧願冒著可能被騙的風險,也要打這個越洋電話來求證。“我到了酒店有網絡就立刻改密碼。你沒事就好。”
    “嗯,你趕緊改。出門在外的,自己多當心。”她的語氣徹底緩和下來,恢複了往常的溫和,又叮囑了一句,“那……你繼續玩吧,不打擾你了。”
    掛了電話,我站在原地,握著還有些發燙的手機,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大阪城下午的陽光暖洋洋的,但我的後背卻驚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若非石雲這個電話,後果不堪設想。這份遠方的牽掛,在這個異國的午後,顯得如此沉甸甸。
    “老馮,嘛呢?掉隊了!”陶金金回頭喊了一嗓子。
    “來了!”我收斂心神,快步跟上隊伍,簡單解釋了一句,“國內一個老同學,有點急事問一下,解決了。”
    張靜靜好奇地看了我一眼,笑道:“馮店業務真繁忙,出國都不得閑。”
    我苦笑一下,沒有多言。心裏已打定主意,一到酒店,立刻處理QQ號的事情。
    接下來的行程,這份插曲並未過多影響大家的興致。我們沉浸在京都金閣寺的璀璨奪目、清水寺的懸空舞台、伏見稻荷大社那仿佛沒有盡頭的紅色鳥居長廊裏。在奈良,我們被憨態可掬、鍥而不舍追著鹿仙貝的小鹿們逗得開懷大笑,陶金金更是因為手握仙貝被幾隻鹿“圍追堵截”,狼狽又滑稽的樣子被張靜靜用相機精準捕捉,成了此行經典的搞笑素材。作為同行,我們不僅享受風景,更不由自主地以專業眼光觀察著日本旅遊業的細節:無處不在的周到服務、極致的幹淨整潔、高效便捷的交通係統,都讓我們在放鬆之餘,暗自感歎和學習。
    旅程的後半段,在逛心齋橋的免稅店和特色商鋪時,我多留了一份心。給父母挑選了溫和的保健品和包裝精美的和風點心。給石雲,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選了一盒口碑很好的白色戀人巧克力,象征友誼的甜蜜與純潔,又挑了一套當地藥妝店熱賣的、主打溫和保濕的護膚品,想著西北幹燥,這個或許實用。付錢的時候,心裏有種微妙的感覺,這份禮物,既是感謝,似乎也夾雜了些許難以言明的、超越老同學的情愫。
    為期一周的團建轉眼結束,我們帶著滿滿的行李、照片和放鬆後的身心,以及(至少對我來說)一份意外收獲的溫暖,返回了上海。浦東國際機場熟悉的喧囂瞬間將我們拉回現實。回到江寧路門店,何婷帶著店員們將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業績平穩,這讓我倍感欣慰。我將帶給同事們的各種零食、小工藝品分發下去,店裏頓時充滿了歡聲笑語。
    第二天,我仔細地將給家人的禮物和給石雲的那份分開打包。在給父母的包裹裏,我照例塞了一封家書,簡單描述了日本的見聞,報了平安。給石雲的那個包裹,我小心地放入巧克力和護膚品,拿著筆,對著快遞單的備注欄猶豫了片刻。千言萬語似乎都堵在喉嚨口,最終,我隻是工工整整地寫了四個字:“聊表謝意。”然後,將這兩個承載著不同情感的包裹,一同寄往了那個共同的、遙遠的地址——甘肅天水。
    我以為,生活會在短暫的調整後,重新駛回業績攀升、團隊成長的快車道。然而,命運似乎並不打算給我太多喘息和品味溫情的時間。
    回國上班後的第三天,一個尋常的工作日下午,內線電話響了。是吳迪秘書那永遠聽不出情緒的聲音:“馮店,吳總請您現在來他辦公室一趟。”
    我整理了一下桌麵,以為隻是例行的工作匯報,或者吳迪想聽聽日本之行的詳細見聞和感想。帶著一絲尚未完全褪去的旅途輕鬆感,我敲響了那扇熟悉的辦公室門。
    “進。”
    我推門而入。吳迪坐在辦公桌後,沒有像往常那樣起身或在處理文件,隻是抬眼看著我,臉上沒有什麽明顯的表情,但眼神深處似乎藏著一絲難以捉摸的複雜。他指了指對麵的椅子:“老馮,坐。日本之行,大家感覺都還不錯?”
    “挺好的,吳總。”我在他對麵坐下,準備開始匯報,“確實學到了不少東西,尤其是在服務和細節上,我覺得我們……”
    他抬起手,做了一個輕微下壓的動作,打斷了我興致勃勃的開場白。辦公室裏的空氣仿佛瞬間凝滯了一下。他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叉放在桌麵上,語氣變得正式而疏離:“玩得開心就好。有個總部的決定,需要跟你正式傳達一下。”
    我的心沒來由地往下一沉,那點殘存的輕鬆感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基於公司整體戰略調整和未來資源優化配置的考慮,”他用的詞匯宏大而抽象,聲音平穩得像在念一份與我無關的通告,“總部經過慎重評估,決定關停武寧路門店。”
    我心裏為張旭咯噔一下,那家店她也傾注了大量心血。但吳迪接下來的話,才像一把冰錐,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我的耳膜,直抵心髒。
    “經過管理層充分討論決定,由張旭接手,擔任江寧路門店的店長。”他頓了頓,目光像探照燈一樣鎖定在我臉上,似乎在審視我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至於你,馮瑞東,回流蘇州總部。具體的崗位安排,等你回去後,由總部根據實際情況另行通知。”
    回流蘇州!另行通知!
    這幾個字像驚雷一樣在我腦海裏炸開,震得我一時失去了思考能力。震驚、錯愕、荒謬感、巨大的失落和委屈……各種情緒像決堤的洪水般在我胸腔裏瘋狂衝撞。我幾乎是從僵硬的喉嚨裏擠出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為……為什麽?!吳總!江寧路店的情況您是最清楚的!從選址到開業,再到這一年的業績、團隊凝聚力、客戶口碑,哪一樣不是實打實拚出來的?為什麽在這個時候把我調走?還是用這種……這種方式?這到底是總部的意思?娜姐……娜姐她知道這個安排嗎?”
    我幾乎是本能地搬出了娜姐,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可能抓住的稻草。
    聽到“娜姐”二字,吳迪的臉上極快地掠過一絲不自然,像是被什麽東西蜇了一下。但他立刻恢複了鎮定,甚至語氣變得更加強硬,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馮瑞東!注意你的態度和情緒!這就是娜姐參與並認可的決定!公司的任何人事調動,都是基於全局的戰略考量,不需要,也不可能向每一個人詳細解釋緣由!”
    他身體前傾,壓迫感更強,目光銳利地盯著我:“另外,娜姐因為重要的家庭私事,已經正式請假回老家了,短期內不會處理任何具體工作!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服從安排,盡快完成工作交接!”
    娜姐認可。家庭私事。不處理工作。
    所有的路,都被這番滴水不漏、且毫無轉圜餘地的話徹底堵死了。我看著他,看著他那張看似平靜無波、實則寫滿了決絕的臉,一個冰冷的、我之前不願深想的念頭,終於清晰地浮現在腦海——這根本不是什麽狗屁戰略調整!真正的原因,或許是我在上海這一年多,因為堅持客戶至上、拒絕某些灰色操作、在資源分配上過於較真,無形中成了某些人眼中的“絆腳石”;或許僅僅是因為我“不聽話”、“不好掌控”,阻礙了別人的路;又或許,是那些我從未放在心上、卻可能早已堆積如山的“小報告”終於發揮了作用……職場這片深水區,有時候不需要確鑿的罪名,僅僅是“不合時宜”或者“知道得太多”,就足以成為被清洗的理由。想起日本那個被盜的QQ,現實的殘酷與冰冷,遠比那個愚蠢的詐騙更加刺骨和令人心寒。
    心,一點點沉下去,最終徹底冷卻,變得麻木。
    後來,政委也“適時”地找我進行了一次談話。依舊是那些熟悉的、冠冕堂皇的套話——“正確理解組織安排”、“放眼更大平台”、“個人服從大局”……我看著他那張永遠掛著程式化笑容的臉,聽著那些空洞無物的“鼓勵”和“期望”,心裏隻剩下徹底的冰涼和一種近乎嘲諷的平靜。我明白,這一切早已注定,任何的質疑和掙紮都是徒勞。
    離開上海那天,天空陰沉得像一塊髒兮兮的抹布。我沒有通知任何同事,獨自一人在嘉定那套承載了無數奮鬥記憶和最終不堪的合租屋裏,默默收拾著行李。每一件物品,似乎都在無聲地訴說著這一年多的點點滴滴——初來時的雄心,選址時的奔波,裝修時的灰頭土臉,招聘時的期待,培訓時的傾囊相授,開業時的輝煌,業績攀升時的自豪,團隊成長時的欣慰……以及,最後這猝不及防的、冰冷徹骨的背叛與傾軋。
    最後,我還是去了一趟江寧路門店。沒有進去,隻是遠遠地站在街對麵,隔著熙攘的車流和人潮,望著那個熟悉的、紅色的門頭。何婷正在裏麵給兩個新店員講解產品,神情專注而認真。那個我曾經像嗬護眼睛一樣、傾注了全部心血培育壯大的“家”,即將迎來新的主人。
    我最終還是把何婷叫了出來,就在店門外那個相對安靜的角落。我將一個早已準備好的加密U盤遞給她,裏麵是我能整理出來的、所有核心高端客戶的詳細資料、個性化服務要點以及長期跟進記錄。
    “何婷,”我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連自己都覺得陌生,“這些客戶,交給你了。他們都是信任同程,也是信任我們江寧路店服務的寶貴資源。以後,用心維護,別辜負他們。”
    何婷接過U盤,緊緊攥在手心,眼圈瞬間就紅了,嘴唇翕動了幾下,聲音帶著壓抑的哽咽:“馮店……您……您一定要走嗎?是不是……因為我們做得不夠好……”
    我搖了搖頭,打斷了她可能產生的自責,努力想擠出一個安慰的笑容,卻發現臉部肌肉僵硬得不聽使喚。“跟你,跟大家都沒關係。”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重複了那三個字,“好好幹。”
    說完,我轉身,決絕地匯入了上海街頭陌生而冷漠的人流,沒有再回頭。這座曾經讓我充滿征服欲、也見證了汗水與輝煌的繁華魔都,此刻像一個巨大的、無情的熔爐,吞噬了我一年的拚搏與夢想,甚至連一聲像樣的告別都未曾給予。沒有人知道,這個沉悶工作日的下午,曾經帶領江寧路門店創造佳績的店長馮瑞東,正以一種近乎流放的姿態,黯然離場。
    火車在軌道上轟隆前行,窗外的上海漸漸縮小,最終消失在地平線下。我靠在冰涼的車窗上,閉上眼睛,身心俱疲。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了一下,我麻木地掏出來,是麗麗發來的消息。
    “老馮,事情我聽說了些。別鑽牛角尖,先回來!什麽都別想,咱們這個小組永遠有你的一席之地!”
    看著這條簡短卻充滿力量的信息,我的眼眶終於無法抑製地濕潤了。還是那個最初的“娘家”,還是那個一直像姐姐一樣關心著我的麗麗。在這冰冷徹骨、充斥著算計與不公的職場傾軋之後,這份來自老團隊、毫無條件的接納和支持,像寒夜荒野中唯一的一堆篝火,雖然微弱,卻珍貴得讓人想痛哭失聲。
    火車抵達蘇州站。走出車廂,呼吸著蘇州濕潤而熟悉的空氣,心境卻與一年前離開時截然不同。少了那時的躊躇滿誌,多了無盡的疲憊、滄桑和看透世事的涼意。沒有預想中的迎接人群,這反而讓我感到一絲輕鬆。此刻傷痕累累、心灰意冷的我,確實需要一點時間和空間來獨自舔舐傷口,消化這巨大的人生轉折。
    我直接回到了同程蘇州總部。走進那棟熟悉的辦公樓,穿過曾經奮戰過、如今卻感覺有些陌生的呼叫中心辦公區,一種強烈的物是人非之感洶湧襲來,幾乎讓我窒息。
    剛在麗麗提前幫我協調好的、一個靠近角落的臨時工位坐下,還沒來得及感受這陌生的“歸來”,麗麗就快步走了過來。她沒有多問,也沒有過多的寒暄,隻是用力地、結結實實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裏充滿了了然、心疼,以及一種無需言說的堅定支持。
    “沒事,老馮。”她的聲音不高,卻像定海神針一樣穩,“回來就好。先把心放肚子裏,別想那麽多沒用的。咱們這個小組,永遠有你的一席之地!”
    晚上,麗麗組織了我們原小組的幾乎所有成員,在公司附近一家我們以前常去的、味道實在的菜館,給我簡單接風。沒有隆重的儀式,沒有刻意的安慰,隻有熟悉的吵鬧氛圍和真誠自然的笑臉。趙胖子依舊插科打諢,試圖用他慣有的方式驅散我眉宇間凝結的陰鬱;李姐還是那麽細心體貼,不停地給我夾菜,念叨著“在外麵辛苦了,多吃點”;其他同事也紛紛舉杯,說著“歡迎回來”、“以後又是一起奮鬥的兄弟”之類樸實無華卻暖心的話。
    酒至半酣,包廂裏的氣氛漸漸熱鬧起來,大家仿佛刻意回避了上海的話題,隻是聊著蘇州這邊的變化,聊著我不在時部門的趣聞。就在我漸漸被這久違的溫暖氛圍所包裹,暫時忘卻煩惱時,包廂的燈忽然“啪”地一聲熄滅了。
    我正詫異間,門被推開,麗麗和另一個同事一起,端著一個點著蠟燭的蛋糕,笑著走了進來。
    溫暖的、跳躍的燭光,瞬間驅散了房間的黑暗,也柔和了每一張帶笑的臉。我的目光落在那個並不花哨的奶油蛋糕上,潔白的糕體上,用鮮紅的果醬,寫著一行無比醒目、直擊我心扉的大字:
    “歡迎老馮歸來!”
    那一刻,一路上強撐的所有堅強、所有壓抑的委屈和不甘,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我努力維持的平靜。鼻子一酸,視線迅速被滾燙的淚水模糊。那些在上海遭遇的背叛、構陷、不公和心寒,在這一刻,似乎都被這塊小小的、承載著深厚情誼的蛋糕,和這一張張毫無保留的溫暖笑臉,悄然融化、衝刷掉了一部分。
    “謝謝……謝謝大家……”我聲音哽咽,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死死堵住,除了反複說著“謝謝”,再也說不出任何完整的話。
    麗麗再次舉起酒杯,目光掃過所有人,最後落在我身上,朗聲說道:“別的都不說了,矯情的話咱也不會講。就一句,兄弟們,姐妹們,歡迎老馮回家!”
    “歡迎老馮回家!”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酒杯用力地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而振奮人心的聲響,仿佛在為我在上海那段充滿屈辱和無奈的歲月,畫上了一個雖不完美,卻充滿了人性溫情的休止符。
    這一刻,我混著酒精和淚水的模糊視線,看清了一個殘酷而溫暖的現實:職場如戰場,甚至比戰場更齷齪,那裏有明槍暗箭,有不堪的內幕,有基於私欲和恐懼的構陷,有你不得不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委屈。但總有一些人,一些地方,能超越這些肮髒的遊戲規則,在你被打倒在地、遍體鱗傷之後,毫無條件地向你敞開懷抱,給你療傷的港灣和重新站起來的力量。蘇州,這個我夢想起航的地方,這個有著麗麗和這群真正可以稱之為“戰友”的同事的小組,就是我馮瑞東在這冰冷職場中,最後的、也是最溫暖的退路,是我的“家”。
    前路依舊迷茫,總部那個“另行通知”的崗位像一片看不清的迷霧,心裏的疙瘩和對人性的懷疑也絕非一朝一夕能夠解開。但至少,在這一刻,這塊寫著“歡迎老馮歸來”的蛋糕,這群真心歡迎我回家的人,讓我知道,我並非一無所有,我並非孤身一人。而那份從日本帶回、已寄往天水的禮物,以及石雲那份跨越山海的關切,也像一顆深埋的種子,在心底悄然孕育著一絲不同於職場爭鬥的、微弱的暖意和未來的可能性。
    收拾起破碎的信心和殘存的鬥誌,路,終究還得繼續往前走。隻是這一次,腳步或許會更沉重,目光或許會更警惕,但心底深處,也存下了來自“家”的溫暖,和一份來自遠方的、模糊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