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長沙郊外,毒染情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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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國二十五年初秋,長沙郊外的官道被連日秋陽曬得焦幹,車輪碾過揚起的塵土如黃霧般彌漫。李根生坐在驢車前端,腰間的短刀硌得胯骨微微發疼,掌心卻緊緊攥著個巴掌大的綢布囊,囊裏的血玉蟾被體溫焐得溫熱,指尖摩挲過囊邊那朵暗繡的蘭草紋,嘴角不自覺牽起一絲極淡的笑意——這是蘇曼卿上周趁他修補短刀時,悄悄縫在上麵的。
    “根生哥,我說走水路多好,順湘江而下,既能避開碼頭那些盯梢的眼線,還能在船上喝口熱茶。你偏要走這破陸路,別說熱茶了,連棵能遮陰的樹都難找!”身後傳來沈若雁清脆又帶些抱怨的聲音,她穿著一身利落的黑色短旗袍,裙擺下露出的小腿裹著肉色絲襪,正是上次李根生隨口誇讚“幹練”的打扮,此刻卻被塵土染得有些發灰。
    驢車側邊的板凳上,蘇曼卿正低頭擦拭袖中藏著的銀針。她穿了件月白色的素麵旗袍,領口別著枚銀質的蘭草胸針,那是父親留下的遺物。陽光透過稀疏的樹影落在她臉上,將她纖長的睫毛映出淡淡的陰影,即便旗袍下擺沾了些塵土,那份清冷又堅韌的氣質依舊難掩。“若雁,陸路雖險,卻能繞開北洋殘餘勢力的沿江關卡。血玉蟾的事非同小可,多一分謹慎總是好的。”她抬頭看向李根生,恰好撞上他投來的目光,慌忙又低下頭去,指尖不小心碰到銀針尖端,刺出一點鮮紅的血珠。
    “小心點。”李根生立刻側身過來,伸手想替她查看傷口。他的手掌粗糙,是常年握刀和擺弄古玩磨出的厚繭,剛碰到蘇曼卿的手腕,就見她像受驚的小鹿般縮回了手。兩人之間的空氣瞬間有些凝滯,連驢車的軲轆聲都仿佛清晰了幾分。
    就在這時,路邊的密林突然傳來“叮鈴——叮鈴——”的脆響,那聲音尖銳又詭異,像是趕屍人引路用的攝魂鈴!李根生臉色驟變,猛地站起身:“不好,是趕屍門的人!”話音未落,數十道黑影已從樹後竄出,為首者戴著一張青麵獠牙的青銅麵具,手中握著一把月牙形的彎刀,刀身泛著青黑色的屍氣,正是趕屍門掌門趙玄鐵。
    “李根生,交出懷中的血玉蟾,老道饒你們三個小輩不死!”趙玄鐵的聲音沙啞如破鑼,像是被砂紙磨過一般,他揮手間,身後的黑影齊齊向前撲來——那些“人”麵無血色,雙眼渾濁,四肢僵硬地跳著前行,正是趕屍門用秘法煉製的屍兵。
    “護住曼卿!”李根生大喝一聲,抽出腰間短刀擋在驢車前。沈若雁早已拔出手槍,那是兩把德國造的駁殼槍,是她父親留下的遺物,此刻雙槍連發,“砰砰”的槍聲在空曠的官道上回蕩。子彈打在屍兵身上,隻留下一個個黑窟窿,流出的不是鮮血而是粘稠的黑液,根本無法阻止它們前進。“是用屍油煉製的凶屍!打眉心!那裏是它們的命門!”沈若雁大喊著,翻身跳下驢車,腳步靈活地繞到屍兵側麵,槍口精準瞄準最前麵那具屍兵的眉心,一槍將其腦袋打穿。
    蘇曼卿也不含糊,她迅速從袖中抽出七根銀針,指尖翻飛間,銀針如流星般射出,每根針尾都係著極細的紅絲。銀針精準刺入屍兵的關節處,那些屍兵的動作頓時變得遲滯。“這些屍兵的關節被朱砂封死,銀針能破它們的禁製!”蘇曼卿一邊解釋,一邊繼續抽針,她的手法極快,眨眼間就有五具屍兵倒在地上抽搐。
    李根生趁機衝上前,短刀帶著風聲劈向最前麵的屍兵脖頸。他的刀法大開大合,又帶著古玩行當練就的細膩,精準避開屍兵噴出的黑液,一刀就將屍兵的頭顱砍落。黑血濺在他的青色短衫上,留下斑駁的汙漬,他卻毫不在意,隻回頭喊道:“曼卿,你帶若雁往後退,這裏我來擋!”
    混亂中,趙玄鐵突然發出一聲怪笑,身形如鬼魅般繞過纏鬥的屍兵,月牙彎刀直劈蘇曼卿!他看得清楚,這三人中蘇曼卿最是關鍵,隻要擒住她,李根生必然投鼠忌器。李根生瞳孔驟縮,想也沒想就撲過去將蘇曼卿推開,彎刀結結實實砍在他的左肩,刀刃上的屍毒瞬間順著傷口滲入肌理,鑽心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根生!”蘇曼卿驚呼著爬起來,看到李根生左肩的衣衫瞬間被黑血浸透,傷口周圍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黑,她想也沒想就撲過去,低頭含住他的傷口,將屍毒一口口吸出。溫熱的唇瓣觸到肌膚的瞬間,李根生渾身一僵,傷口的劇痛仿佛都淡了幾分,眼中隻剩下她緊蹙的眉頭和因吸毒而變得蒼白的臉色。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發絲的觸感,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艾草香氣,那是她常年配藥染上的味道,此刻卻比任何香料都要動人。
    不遠處的沈若雁正好解決掉最後一具靠近的屍兵,轉頭就看到這一幕。她手中的駁殼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槍身砸在石頭上,磕出一道明顯的凹痕。夕陽的餘暉透過樹梢落在她臉上,映得她眼圈瞬間通紅——她跟著李根生出生入死三年,從鏢局遇劫時他孤身救下她和父親開始,她就把這個“又俊又能打”的男人刻在了心裏。她為他打理行裝時會偷偷繡上“根”字紋樣,戰鬥時總下意識護在他側翼,甚至特意穿他誇讚過的絲襪,可她從未見過他如此失神的模樣,也從未敢像蘇曼卿這樣毫無顧忌地靠近他。
    “哼,好一出英雄救美!”趙玄鐵見狀,冷笑一聲,手中彎刀再次劈來。沈若雁猛地回神,撿起地上的駁殼槍擋在兩人身前,可心緒不寧之下,子彈竟打偏了,隻擦著趙玄鐵的麵具飛過。趙玄鐵趁機一腳踹在她胸口,沈若雁隻覺得一股巨力傳來,整個人倒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噴出一口鮮血,濺在胸前的旗袍上,像一朵妖豔的花。
    “若雁!”李根生強忍著屍毒帶來的眩暈,拉起蘇曼卿,短刀帶著淩厲的風聲迎向趙玄鐵。蘇曼卿也立刻鎮定下來,指尖夾著三根銀針,趁趙玄鐵與李根生纏鬥的間隙,猛地將銀針射出。銀針精準刺向趙玄鐵麵具的縫隙,他吃痛之下“嘶”了一聲,麵具滑落一角,露出一張布滿疤痕的臉,左眼角一道長長的刀疤從額頭延伸到下頜,猙獰可怖。
    “是你!”蘇曼卿突然驚呼出聲——這張臉,她在父親的遺物畫像上見過!那是一張泛黃的工筆畫,畫中三個男人圍著父親的書桌,其中一個左臉帶刀疤的男人,正是眼前的趙玄鐵!父親臨終前曾顫抖著指著畫像說:“記住這些人,是他們……是他們害了我們蘇家!”
    趙玄鐵摸了摸臉頰的疤痕,猙獰一笑:“蘇翰林的女兒,果然好記性。當年你父親抱著秘錄不肯放手,老夫這道疤就是拜他所賜。想要報仇?先過了老夫這關再說!”說著,他手腕一轉,彎刀劃出一道弧線,直取李根生的咽喉。李根生左肩劇痛,動作慢了半拍,眼看彎刀就要刺中,蘇曼卿突然撲過來,用手中的銀針盒擋住了刀鋒,銀針盒瞬間被劈成兩半,裏麵的銀針散落一地。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伴隨著“不許動!放下武器!”的大喝——是附近瀏陽縣的保安隊,他們接到路人報案,說官道上有歹人行凶。趙玄鐵暗罵一聲,狠狠瞪了三人一眼:“今日算你們運氣好,下次再見麵,老夫定要取你們狗命!”說罷,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的香囊,扔在地上,香囊裂開,湧出一股黑色的煙霧,煙霧散去後,趙玄鐵和殘餘的屍兵早已消失在密林中。
    危機解除,李根生再也撐不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蘇曼卿連忙扶住他,探了探他的脈搏,隻覺得脈搏微弱無力,且跳動急促,她臉色凝重地說:“屍毒擴散太快,必須盡快用糯米和朱砂排毒,再晚就來不及了!”
    沈若雁捂著胸口站起來,她的肋骨顯然受了傷,每走一步都牽扯著疼痛,卻還是強撐著走到兩人身邊,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前麵三裏地有座破廟,是當年湘軍打仗時留下的,裏麵應該能找到遮身的地方。我去牽驢車,我們現在就過去。”她看著蘇曼卿懷中的李根生,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沾血的衣襟,悄悄別過了頭。
    蘇曼卿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扶著李根生坐上驢車。沈若雁拉起驢韁繩,鞭子輕輕一抽,驢車慢悠悠地向前駛去。夕陽將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布滿車轍的官道上,一路延伸向遠方的破廟。一場追殺,不僅讓李根生身中屍毒,更在三個年輕人的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那隱晦的愛意、洶湧的嫉妒、沉重的仇恨,如同混合了屍毒的血液,在彼此的血管裏悄悄流淌,注定要在接下來的旅程中,掀起更猛烈的風暴。